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點燃小丑丸,會來到愚人的世界;但這裡其實是小丑自己的精神世界,會出現小丑最想要的東西。
贏舟可不覺得,自己想要這段灰撲撲的、看不見未來的生活。
他繼續朝前,往廚房走去。
濃煙很嗆人,廚房裡傳來了小孩的咳嗽聲。
贏舟來到門邊,朝里望去。
然後,他看見「自己」踩著小板凳,站在灶台前,正在往灶里加著柴火。
營養不良,五六歲的小孩餓得面黃肌瘦,但一雙手卻很粗糙,指甲縫黑黑的,臉上也是黑黑的。
贏舟愣住了。
一般來說,他是晚上七點左右,才會從村小學走回家。
那時候,家裡的飯都是許文玲做的。所以贏舟從小到大,都沒燒過飯和火。算是村里小孩里養的比較嬌的那一類。
面前這個小孩顯然不是。身上的衣服不怎麼幹淨,褲子可能是撿的別人的,偏大,褲腿挽了好多圈,像一個鼓鼓的甜甜圈。
小贏舟也在一片煙霧中看見了他。他的眼睛很大,黑白分明,還是村里小孩里難得一見的雙眼皮、高鼻樑;但在一張過於瘦削的小臉上,不太合適。像小猴子。
「你是誰?」小孩問他。
操著一口淳樸的家鄉口音,剛去城裡讀書的時候,贏舟沒少因為這個被笑。
贏舟唇微動,居然不知道怎麼回答。
門外的院子裡突然傳來了中年婦女罵罵咧咧的聲音:「挨千刀的小雜種,我說家裡的狗怎麼叫起來了,還以為遭賊了,怎麼是你在燒灶?不是跟你說了要乾柴嗎?你想把房子點燃是不是?跟你那死鬼媽一樣沒用。」
一個身材健碩的婦女越過贏舟,徑直走進廚房。一隻手擰起了小贏舟的耳朵,把他從凳子上提了起來,一直拖到了門前的院壩上。
小孩疼的眼眶通紅,淚包在眼睛裡,要哭不哭的。
之前的煙霧太濃。贏舟這才發現,這個小孩身上有很多新舊不一的傷。
從地里趕回來的人是贏舟的外婆。
她一邊收拾廚房,一邊大聲罵著正在院子裡罰站的小孩。
贏舟躲在牆邊,聽了一會。說的是他媽說好外出打工給家裡掙錢,結果錢沒掙到,還被野男人搞大了肚子,生下他這麼個小野種。又說他命里晦氣,剋死父母,賣都賣不掉。
贏舟愣住,然後勉強地笑了一下:「原來這個世界裡她死早了。」
第一次收了五百塊錢,人販子還沒走出山里,摩托車翻了三次,摔到骨折了,贏舟還屁事沒有;人販子覺得邪門,硬是把小孩送回來,要了三百五十塊錢回去。當自己的醫藥費。
第二次的人販子藝高人膽大,覺得贏舟這小孩長得還行,智力也沒問題,應該能賣上大價錢。唯一不好的就是年齡稍微大了一點。
他花了四百,買下贏舟。但他沒想到自己居然早就被警察盯上。打拐隊在車站人贓俱獲,人販子被抓去吃牢飯了。
而贏舟又被送了回來。
連續兩次,贏舟也算在本地拐子圈出了名。路過的拐子都不收,怕自己重蹈覆轍。
男孩也不收,晦氣。
「跟你媽一樣爛手裡!」外婆「啐」了一口,把痰吐在了地上。
鄰居扛著鋤頭路過,嘀咕了一句:「賣孩子還有臉到處說……」
「那你他**的出錢給我養啊!我沒讓他吃還是沒讓他穿??你家媳婦幾年前生了個小閨女,還沒滿月小閨女就不見了。聽人說你是大清早趕著丟縣裡醫院門口了?這事你怎麼不說說?」
鄰居的腰壓得更低了一點,垂頭喪氣,不說話了。
但他羞愧的不是把自己孫女扔了,在他眼裡,能在醫院裡住的都是有錢人家。他是看見小女孩被抱進醫院,才走的。
他羞愧的自家的兒媳婦到現在都沒生出孫子。
老太太一口氣罵了大半天,都不帶喘氣的。看得出來日子真的挺苦。
罵完後,把一桶髒衣服放在了門口,朝他揚了揚下巴:「去河邊把衣服洗了。」
小孩永遠是軟弱的、發不出聲的。
他們是還沒長成的幼獸,只有毛茸茸的爪子和不怎麼鋒利的乳牙,不會捕獵、更沒有獨自生活的能力;生活的家再糟糕,離開這裡只能餓著肚子流浪。擁有的一切,都是大人們的施捨。
比起幹活的人,他更像是不幸生活的出氣筒。
小贏舟拖著差不多到他腰的塑料桶,往河邊走去。
外婆在後面揮著竹條大吼:「抱著去!別給我拖爛了!買個塑料桶很便宜嗎?你還沒這桶值錢!」
於是,小孩把桶抱了起來,穿過樹林,一直來到小河邊。
接近傍晚,天色已經轉黑,家家都在生火做飯,還在外面的人不多。
贏舟看見,身高還不到一米二的小孩,熟練地取出了衣服,鋪在洗衣石邊,讓水流沖洗著髒衣服。
一米二,進景區免門票,餐廳自助餐半價。
小孩長期營養不良,頂多一米高。
十一月的水已經很冷。更何況現在又是晚上,小孩打了好幾個噴嚏。鼻涕泡都出來了。
贏舟在竹林里觀望了一會,然後走了過去。
這種感覺其實挺奇怪的。
尤其是面前的小孩,是他,又不是他。
小贏舟的腳踩在水裡,說是河,更像是小溪。水浸在他的小腿肚位置。漲水的時候,能到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