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頁
藥司們皆知崔婉凝在他心裡頭的重量。
這兩個字不單單指著崔婉凝, 也關係著他們的生死。
俯首於地的藥司雖恐懼, 但也不敢隱瞞:「恐是……渺茫。」
厭驚樓眉目驟銳, 靈壓排山倒海傾覆而來,頓時震碎滿殿瓷器。
藥司不住磕頭求饒, 嚇出滿身冷汗。
「夫人魂如遊絲, 神魄難聚,若不是梵殺花勾魂引命, 怕早就……」
厭驚樓越聽越煩躁。
他擺擺手讓眾人下去,兀自坐於床榻緊緊攥握住崔婉凝的手。
——握住的是一把冰涼。
在一片漫長寂靜中, 他一瞬不瞬凝著那張昏沉面容。
明明心煩意亂,寂珩玉的那番話卻又順勢鑽入, 讓他在沉痛之餘又生出幾分動搖。
第一次找到崔婉凝時,是動亂的。
那時凡間正逢亂世, 她跟隨流民逃難。
厭驚樓幾乎是一眼就認出了她,明白她就是自己要找的人。
他曾在那顆攝魂珠上凝結了自己的一滴魂血,若攝魂珠依舊保不全她的性命,也可以讓她轉世輪迴後有所依仗,至於那滴魂血,是為了能讓他在茫茫人海一眼找到她。
不會錯的。
他不可能弄錯的。
厭驚樓打消念頭,轉而卻想到……
他並沒有親手將珠子交給落婉婉。
那日的厭驚樓被寂珩玉折斷脊骨,是憑著一口氣生生從羅剎山爬回的小重山。
他快死了。
苟延殘喘著,趴在濕濘的雨地里遙遙看著落府的方向。
是丫鬟?
厭驚樓忽而一震,沉落下去的眉目多出一絲懷疑。
對的,他把珠子交給了她的貼身丫鬟。
似是僵了骨頭,厭驚樓一動不動地看著她,像是要探究出什麼。
那點懷疑擴大,愈深,近乎再也兜不住時,崔婉凝醒了過來。
意識還處於混沌,卻被他的眼神狠狠嚇得一顫。
崔婉凝強撐著疼反握住他的大掌,「阿厭。」她聲音嬌柔,帶著天然的脆弱。
厭驚樓睫毛一顫,所有神色都跟著斂去。
「可有好些?」
「你回來,我自是好些。」崔婉凝連聲咳嗽,眼裡一點點綻出光,那點微弱光芒讓她的臉色顯得尤為蒼白。
崔婉凝吟吟淺笑,「阿厭能陪著我嗎?」
「嗯。」
「那你上來。」她艱難地往裡面挪動,想給她騰開一個位置。
厭驚樓怕她牽扯傷口,猶豫幾秒,脫去長靴躺在了里側。
她翻身靠在他懷間。
厭驚樓衣袍上凝著淺淡的血腥氣。
他嗜殺,這股味道幾乎一直長伴著他。
崔婉凝每次見他,都恐懼於這股氣息,厭驚樓也明白,便每次來芙蕖宮前,都好生清洗一番,這回匆忙,哪裡還顧得上淨身。
與之不同的是,她身上裹著藥氣。
苦中夾香的氣息又讓厭驚樓一陣恍惚。
落婉婉自幼身子單薄,據說是娘胎里落下的病根。
她長鎖閨閣,三天一小病,兩天一大病,除了府邸外的幾條長街,哪裡都去不了,她憨笑著告訴厭驚樓,她是他的第一個朋友,她很開心。
落婉婉還說,她從出生起就沒有離開過小重山,他日若能病好,就和他一起去長安看花,若不然就去天山賞雪,哪怕是在竹林聽雨也是極好的。
那時厭驚樓嫌她話多,未給一句承諾,她卻自顧自地和他做下約定,滿目憧憬,似是看到那一日近在眼前。
唯可惜,她到最後也沒走出小重山。
厭驚樓回去過一趟,正逢奪嫡之亂,黨派之爭令整個朝堂岌岌可危,落家作為謀黨其一,除了長子戰死,餘下家眷均被流放至荒洲,落婉婉的墓也極端的反黨盜害的破敗不堪,風吹雨打間,連墓碑都失了蹤跡。
她的殘骨散落不明,厭驚樓難以尋全,便重新給她立了新墳。
說來可笑。
他與落婉婉間未訴情腸,未施名分,卻在立碑時,私心作祟下刻寫了厭驚樓之妻。
心口抽疼。
往復記憶如附骨之疽,碾得他呼吸欲碎。
崔婉凝依在他懷間,輕飄飄的身體沒有絲毫重量。
若在以前,他會心疼,會愧疚,會不安,可是如今,所有情緒都被懷疑據占。
他真是找錯了?
厭驚樓不想承認,除了落婉婉,漫長歲月模糊了他的許多回憶,僅記得那丫鬟大她兩歲,她本是要賣到娼館的,婉婉路過,見之可憐,便買來救了貼身丫鬟。
婉婉說她很好,救過她的命,萬萬不會背叛她的。
兩種情緒在腦海中對立,衝撞間讓他的太陽穴嗡嗡作響,眉間戾氣愈深,臉色也籠罩著一層灰濛。
「阿厭是不是許久都未合眼了?」
他悶沉一應:「嗯。」
「那我給你唱曲兒。」
厭驚樓懨懨耷著眼皮。
她閉眼,嗓音因虛弱變得飄忽難定——
「秋月兮,秋月兮,遙遙蟾宮星漢,佳釀一杯折心愿……」
調子很慢,氣息跟著斷斷續續。
恍然間讓他回想起中秋時,她不小心沾酒入醉後,靠在他肩頭唱的小調。
Tips:如果覺得不錯,記得收藏網址 或推薦給朋友哦~拜託啦 (>.<)
<span>: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