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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她愜意地在被窩裡伸著懶腰,終於捨得醒來的時候,一睜眼卻被床邊的影子嚇得瞬間精神了。
她眨了眨眼確定不是幻覺,然後慢吞吞坐起來,看向跟雕像一樣杵在那兒的人,張了張口,喚他道:
「介嗔痴。」
他的眼睛終於鬆動起來,長睫像振顫的蝶翅。
很奇怪,明明是第一次叫這個名字,應該是很生澀的才對,出口的那瞬間卻覺得像說過千百遍一樣。
他穿著松垮的寢衣,衣袖和衣擺都大而長,整個人便像堆雪的瓷,他頭髮全數披散著,昨天那種隔絕在他身前若有似無的屏障像是消失了,顯出其後真正的本相來。
林雪竹覺得自己或許是一大早腦子不怎麼清醒,竟然覺得他好像很脆弱,這種讓人憐惜的美感蠱惑了她,她膽大妄為地伸出手,勾了勾:
「過來。」
他竟然就真的往前走了一步,像個乖巧的漂亮人偶,寬大的掌心握住了她的手,然後就那樣自然地坐在床邊,他的手指鬆了又緊,猶豫了幾瞬,還是穩穩攥住了。
烏黑的發散了滿被,他側躺了下來,頭枕在她大腿處。只是委屈了他的長腿,伸不直便只能折縮在床榻邊緣。
林雪竹這才注意到他是赤著腳的,再結合他現在這幅和之前判若兩人的樣子,她不由得發出疑問:
「你是不是沒睡醒在夢遊呢?」
結果手腕就被咬了一口,聲音悶悶地傳來:「我很清醒。」
「你是不是覺得我有人格分裂?」他自顧自說著,近乎貪婪地汲取她的氣息,
「不是的,我想等等的、我也想慢慢來,可是我做不到……」
「你別怕我,也別推開我……好不好?」
他說著語無倫次的話,卻叫林雪竹苛責不了他半分,
林雪竹啊林雪竹,你也有今天。
這下是徹底栽了。
她餘下的那隻手穿過他耳鬢的發,心裡的話像青絲一樣多,可又不知道怎麼開口。
問什麼,問他為什麼突然一夜之間態度轉變?問為什麼自己總覺他們之間很熟悉?問……是她的這幅皮囊還是她這個人讓他這樣?
可最後,她只輕輕問出一句:
「為什麼來找我?」
「……想見你,就來了。」
他說完卻又似乎覺得,這種話對於剛見面不到三天的人而言太過了,於是立刻又起身道,生硬道:
「你給我梳頭。」
林雪竹看著他背過去的身影,日頭和煦,似乎照得人心頭也暖洋洋的,熱流湧上眼眶,莫名讓她酸澀,可臉上卻是忍不住笑著的。
她掐了兩淨身術在各自身上,相當於洗漱過了,便一個抬手,讓梳妝檯上的木梳飛到了手中,開始細緻地給他梳頭。
其實也根本用不著怎麼梳,那頭髮順的很,然後不知道怎麼回事,她就開始給他編起了辮子。
她只會編麻花辮,便挑了幾股歪七扭八地編,三股不斷交錯,像是糾纏的模糊記憶,有什麼從這一前一後的編織中浮現,似乎很久很久之前,她也這樣做著相同的事。
她停了下來,太陽穴突突地跳著,她忽然不想裝糊塗了,不管那層窗戶紙之後是什麼,好的壞的,她都要捅破來看看。
察覺到她沒了動作,介嗔痴轉過身來,對上林雪竹毫不躲閃的目光。
「你是不是因為這張臉……」
「不是!」她話還未說完便被他果斷否認:
「只是因為,你是你。」
「我們之前是不是認識?」
「是。」他神情蒙上了一些哀色。
「所以……你在確定我是不是我?」
她一向聰穎,關竅處一點就通。
「我不可能會認錯你,可是……要是萬一呢,萬一錯了,你回來後,肯定會很生氣……」
他撫上她的臉,紺色在瞳中翻湧不歇,「我是個膽小鬼,只敢不斷地、一點一點的觀察、試探,就只要……哪怕一點對不上,都是不可以的……」
真的太久太久了,百年那樣長,早就記不清找過了多少地方、試過了多少方法、希望又失望過多少次,綿延的痛苦是心口的頑疾,無法剖離也無法癒合,可卻時時刻刻在提醒他,不能停下。
哪怕他生命終結,也不能停下。
林雪竹仔仔細細看著那張臉,幾度無聲地張口,然後還是說了出來:
「可塗山祈一開始…也是這麼認為的,但是他測試過了,我不是。」
「你是。」介嗔痴神色沒有任何改變,「道具只是死物,那東西對我沒用。」
「我只相信自己的眼睛、自己的心,它是不會說謊的。」
他說到這兒,眯了眯眼,不忘貶低道:「是他眼瞎,蠢貨一個。」
將機會拱手送人,還貼心地打包好送到家裡。
林雪竹聽出了他的明嘲和暗諷,向他湊近,到一個呼吸可聞的距離,目光從眉、鼻、眼,滑到唇,聲音也仿若帶了鉤:
「我想親你。」
他垂攏的眼陡然睜大,指尖難以自抑地捏了她的耳垂,喉結動了動,最後微微移開視線:
「現在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