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頁
——「你救了爻國、救了爻國千萬萬的百姓。」
熟悉的男聲落下一句輕語,想要拉她回到這人間:
「所以……睜開眼來看看,好嗎?」
窗外風雪不熄,是喧囂的塵世。
她終於醒來。
迫切的擁抱剎那間便攏住了她,庭筠頓了頓,伸手回抱住介嗔痴,拍了拍他的脊背,嗓音微沙:
「——好。」
庭筠知道,讓她困頓著遲遲不醒的,是她對自己的懷疑、是她害怕面對殘忍的現實,所以她潛意識選擇了逃避。
可若沒有反抗過,逝去的生命、失去的人又何止這些呢?
若不再反抗,那麼犧牲就毫無意義。她要做的,不是自我厭棄和裹足不前,而是將債一筆一筆地、連本帶利地討回來。
她擦淨眼淚,換上素衣,開始坦然面對襄城內的死亡與新生。
靈堂前的燭火燃了一夜,庭筠和介嗔痴一起,陪著江父江母守靈到了天明。
之後的出殯、下葬,庭筠也全程跟隨,看著一捧捧的土慢慢填滿坑洞,雪又慢慢覆蓋過它,招魂幡飄在風中,沉默地宣告著無法跨越的離別。
第四場,是那位皇帝、她的「父親」的葬禮。
因為最隆重,所以準備的時間比其他的長,若不是太過突然和匆忙,本應更加宏大,但卻是庭筠最沒印象的一場。
反正是些繁瑣冗雜的儀式,她就當是完成任務,最後只剩了她和謝商兩個人的時候,謝商先對她開了口:
「他是為了我死的。」
他們兩個似乎很長時間沒有這樣單獨的,心平氣和地相處了。謝商好像沉穩了很多,卻也更加難以看透,他平靜地說著,也不管庭筠有沒有給出回應。
「他們確實準備得很充分,但作為皇帝,不可能不做些防備,所以第一批進入天壇的,是扮成了我和父皇兩位替身,若是無事自然更好,若是出了事,也有時間反應。
然後……在他們遲遲未出,我們覺察到不對時,卻已來不及了。隨行的禁軍被分割得七零八碎,護著我和父皇的那一支也漸漸不敵,本以為入了密道便安全了……」
他的嗓音陡然沉了下來,「結果藏的最深的敵人,居然是被我護在身後的人!
那一刀,本來是要捅向我的,他卻替我擋了……我真的,從未想過……他明明,是最自私最無情的。」
謝商苦笑兩聲,「我準備是要殺了她的,卻被叛軍攔下,眾人勸我不可戀戰,就那麼混亂地跑入密道,關閉了閘門……
後來的事我都像是記不清了,就這麼渾渾噩噩的,熬到援軍來、聽到昭國攻入皇宮的消息、再到同所有人一同抗敵……後面,後面……」
他終是抬起了頭,看向了庭筠:「他們說你失蹤了、或許是被昭人擄走了,還有一大堆咒你的不好的話,我都不想聽,所以我叫他們閉嘴,叫他們滾……
我大概燒得糊塗了,可想著還沒找到你,我就根本不敢睡下去,但等我醒來,知道你被找回來了還來不及高興,就聽到你來東宮的路上昏迷過去了……」
「直到今天,我才這樣完完全全地見到你……」
他張了張口,咽下了什麼名字,只稱呼道:「才見到你……皇姐。」
他像是憋了好久的話,就這樣絮絮叨叨說了個乾淨,
「他不是一個合格的丈夫,也不是一個好父親,我從來這樣篤定,可那麼一刻,我想,他或許……」
——或許是有一點點愛我這個孩子的。
庭筠目視前方,依舊沒有做出什麼反應。
愛?那個瞬間它存在與否,誰能肯定呢?
也許是因為,作為曾經愛人的骨肉、自己剩下唯一的兒子,所以他在那一秒,做出了不尋常的反應。
但那能證明什麼呢?傷害、苦痛和悲劇已經造成,他的眷戀、後悔和所謂的補償,都已太遲太遲。
謝商還在固執地望著他,像是在等待什麼,最後緩緩說道:
「對不起。」
識人不清、引狼入室,對她、對爻國造成了苦果。
庭筠閉了閉眼,長長地嘆出一口氣,在那如有實質的目光中轉了身去,「你只是計劃中的一環罷了,不管你如何做,他們都是要同爻國開戰的。」
「想贖罪的話,就別整日喪著個臉,把那股恨勁用到整肅朝野和昭國的戰事上去。」
庭筠說完,發現自己又沒忍住剝了真心,大概是身邊也就僅剩了這一兩人,她沒辦法做到全然不顧。
「算了,當沒聽到吧,你怕不是又在嫌我對你指手畫腳。」
庭筠說罷就要轉頭,謝商卻霎時間撲了上來,牢牢地抱住了她。
「沒有,我沒有那麼覺得!」
「我們以後好好的,我再不和你吵了,你說什麼就是什麼……」
庭筠覺得有些呼吸不暢,推拒著掙開了擁抱,「知道了…你先放開……
另外,今夜我不守靈,我很累,撐不了那麼晚。」
「可你都給江家……!」他瞬間想反駁,卻又硬生生住了口,乖順地點了點頭,「你身體還沒恢復,不守便不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