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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騙子。」介嗔痴將她的手稍稍拿離, 捏上她手背,唇瓣仍蜻蜓點水般在指間細細密密游弋,「你明明提前找了理由說不去了的。」
得寸進尺的小鬼。
庭筠就著這距離, 想要踹他一腳, 卻因周身的無力,落下的力度倒顯得綿軟, 引得他瞳色又深了幾分。
「……」
「什麼毛病。」庭筠嗆了他一句, 不敢再做其他的動作。實在是摸不清他的癖好, 怎麼怎麼樣都好像能讓他愉悅。
見他仍不肯放棄,還殷殷切切地看著她, 庭筠心一橫, 乾脆地直接說出了自己的窘況:
「我腿軟!起不來了。嘴巴也疼……」
幾秒的滯愣後,介嗔痴驀地低笑出聲, 而後終於放過了她,伸手幫她把大氅上的兜帽戴上, 隨後背過身過,蹲了下來,「走吧,帶你回家。」
其實皇宮只是一座冰冷的囚籠,並不是溫暖的庇護所,但他還是說了回「家」。
人生何處為歸途,此心安處是吾鄉。
庭筠將手摟上他脖子,趴在他背上,便好似也是第一次發現,他的肩背已經長成寬闊的青年模樣。
他拾起那根紅線,穩穩噹噹地起身、邁步,深一腳淺一腳地行進在路上。
一路上居然難得的十分沉默,兩個人都沒說話,庭筠不知道介嗔痴如何想的,但她是因為有些後自後覺的怯,她這輩子不管在現世還是這裡,做什麼事之前都會再三思量,好像從來都不曾衝動或放任自己做過什麼事,
這似乎還是頭一次,自己這樣荒唐、理智盡散。
一想到也許之後這樣的事情會經常發生,可能還會有比這次更糜墮的事,她就覺得心口像是有一鍋沸騰的水,怕被燙的哆嗦但又很想止渴。
自己大概是真病得不輕。
停靠馬車的地方就快到了,一路無話的介嗔痴在這時突然開口道:「你和我說實話……」
他故意停頓了一下,「你真的不喜歡嗎?」
庭筠不自覺蜷起了手指,但不願被他牽著鼻子走,頓了頓後,便轉而便垂下眼帘,慵慵懶懶地在他耳邊哼語:「這麼不自信啊,竟還問出這樣的問題…
不過,我從前確實沒經歷過,沒有辦法比較出優劣,難道你想我再找一個來做參考嗎?」
介嗔痴的腳步猛然止住,身體緊繃,周身的氣息冷沉下來,
庭筠知道觸到逗弄的界限了,隨即輕輕吻了一下他耳垂,「騙你的。」
趁著他怔松,庭筠從他背上滑躍下,落地時,雖穩住了身形,但還是有些殘存的發軟。
馬車低調地停在一旁,庭筠便欲上車返回皇城,被他順了毛的介嗔痴,眉眼溢出不值錢的笑,紅著耳根將她扶上馬車,自己卻未一同跟隨,
「你不回去嗎?」庭筠問。
「北境的事,還有一些地方要商議,得去他們的府邸一趟。」介嗔痴握了握她的手指,隨後輕輕放開。
庭筠聞言,點點頭,「自己多加小心。」
隨著車簾落下,庭筠便與他就此分開了。
馬車一路暢行無阻,入了城門,駛在高牆之內,似乎聽到扮作成馬車的侍衛,自言自語了一句:兩邊哪來的血跡啊這是?
正在休憩的庭筠,便緩緩睜眼,抬手推開了車窗,望向馬車右側的宮道。
因著不在車道之上,而是靠近宮牆,落了白雪的地方,便沒有什麼遭到破壞,那紅色便顯得異常醒目。
庭筠將目光前移,便見前方,有個單薄的身影,正貼扶著牆艱難地移動著,血漬便是自他的腳上流出。
待到更近時,庭筠才發現那人穿的是官服,只不過瞧那顏色和紋樣,官階應只是中等。
他一瘸一拐走著,絲絲鮮血從他左腿流下,染紅了一片衣角。
似是聽見了馬車的響動,他便更往裡挪了些,側過身來,低頭朝車道方向行禮。
在馬車將要駛過他時,庭筠瞧見了他的臉。
張之川?
「停。」庭筠隨即開口。
馬車穩穩在那人身前停下,他似乎有些驚訝,但還是謙卑地躬著身,並未做出任何逾矩之舉。
庭筠記得,他是今年的探花。瓊林宴上,庭筠曾遠遠見過他一眼,在眾多錦衣華服的新科進士和官員中,他衣飾樸實地近乎格格不入。
他獨坐在席間,縱然是被安排在角落,脊背也仍舊挺直,布菜的宮女端來瓜果時,他朝她微微頷首,禮貌地道了句謝。
庭筠看向他受傷的左腿,擰了擰眉。
錄事尚書,是個有名無實的官職。
寒門貴子,在這腐朽多時的朝中,被污泥擠壓進不見天日的角落。
她放下車窗,拿起一旁的傘,起身走出了馬車。
張之川見馬車還未曾離去,也並未有什麼指示,便在聽到車簾掀起和漸進的腳步聲後,微微抬起了眼。
視線從淺白一層的雪地再到繡著青鸞的裙擺,再看到面前持傘之人的面容時,張之川立刻準備彎膝行禮,「參見公……」
因彎折而傳來劇痛的左腿原是要繼續下蹲,卻被眼前之人拖住了手臂,阻止了他這行至一半的禮。
她將傘傾斜而來,遮蔽了濕冷的霰雪,望著他淡淡一笑:
「張大人,捎你一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