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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拈起小盒的邊緣,蔥白的指尖映著深色的木質,晃眼得很,「這是濂山產的溪葉核桃,可惜我生病了沒力氣,你替我剝了怎麼樣?」
她的惡劣顯而易見,介嗔痴停住腳步,看了眼她略顯蒼白的臉色,頓了頓,問道:「是真的想吃嗎?」
「這重要嗎?」庭筠懶散地靠向了厚實溫軟的枕被。
對於壓迫者而言,對付弱者,連個像樣的理由都懶得編。
而你,除了接受,別無選擇。
侍女見狀,很有眼色接過核桃,再帶著托盤裡的空盒和它一起走到了介嗔痴面前,滿臉不耐地將東西放到他手中,卻連椅凳也沒有為他準備。
「要全部剝完哦~」庭筠翹了翹嘴角,「哥哥。」
他那雙原本初雪滌過一樣澄澈的眸子,卻在這一句句後,似被屋中的溫度一蒸,漸漸化成了泥濘。
他機械地彎下膝蓋就要跪地,卻被一道倦怠的聲音制止:「等等。」
庭筠微微抬手一指,「站起來,往右邊來點兒。」
介嗔痴沉默著聽從著她的指令。
「再往前來,你沒吃飯嗎!步子邁那么小?」
「對,就這兒……省得你擋著路,礙手礙腳的。」
「這手剝出來的,比起器具,才更細緻不是?」譏誚之餘,似是覺得他這反應著實無趣,不太滿意地掀了掀眼皮:「那就開始吧?」
隨後朝旁邊使了個眼色,示意侍女盯著他,便側身躺入了被窩。
少年像個無知無覺的木偶,跪地、放下木盒、拿起堅硬的核桃,在即將碾碎它外殼的那瞬間,卻突然似斷了操縱的線一般,滯在了那裡。
背後,溫和的暖意源源不斷地傳送過來,逐漸包裹周身,如若置於曬暖了陽光的棉絮中。
他偏頭看去,在他的右後方一臂之距,燎爐散發著厚重的熱量,裡頭銀炭燒的正旺,透出灼灼的紅色。
少年不由得加重了手指力道,「噼啪」一聲,銀炭輕炸和核桃碎裂的聲音重疊在一起,他眼中的泥濘被轟然燒盡,留下透亮的水膜,恢復了原本乾淨的模樣。
侍女嘖了一聲,警告他的不專心。
介嗔痴望了眼床榻上只冒了個後腦勺的人,收回目光,瞳中紺色翻湧。
核桃殼碎了一道深深的口子,露出了裡頭飽滿無垢的核肉,像是剖開的心臟。
細碎的剝殼聲響縈繞在榻前,裝睡的庭筠也不自覺犯起了困,在見周公前的一刻,系統終於大發慈悲地結束了一切:
【叮——恭喜完成劇情】
——
窗外風雪不息,竹枝搖晃碰撞的沙響,在這間寂靜的室內都清晰可聞,除此之外,只余難辨的經文念誦音,周旋於風聲之下。
略顯昏暗的清室,只有幾盞殘燭靜靜燃燒,端坐於蒲團之上的老者,驀地停住了盤捻佛珠的手。
下一瞬,門被輕輕推開,木架上燭火搖曳,冷光與細雪從縫隙中撲來,地面像被斬出一道淺色的疤。
「這次來的有些晚啊……嗔痴。」
眉須盡白的老者熟稔開口。
來人合上了門,將油傘擱在了一旁,斷了一根骨架的傘面,被雪水侵襲,立在那兒時頹然垂下一塊,若彎折塌陷的脊背。
「今日風雪很大,住持。」他走至老者面前,跪在了那個空著的蒲團上,雙手合掌於眉心間,微微前傾行禮。
「從前也不是沒有比這更惡劣的天氣。」明釋長老緩緩睜眼,眸中溫和而慈悲。
「……課業繁重,耽誤了些時候。」
「你一直都是個有分寸的孩子,向來準時,從無例外。」他的眼珠因年邁而混沌,卻始終透著亮光,像寺中那盞不滅的長明燈。看著少年時,帶了些親厚的笑意:「在新家,到底遇到何事了?」
介嗔痴置於膝蓋處的雙手抓握了下衣擺,回答道:「我妹妹生病了,待她喝下藥睡熟了才來的。」
他神色未見有異,一如竹枝冷雪,但說到「妹妹」二字時,眼角溢出的暖意卻出賣了他。
「妹妹……」
話音未落,明釋長老盤捻的佛珠突然應聲而斷,顆顆菩提乍然迸濺開來,落在衲衣與地面上,噼噼啪啪地混亂悶響。
最先斷落的那顆菩提骨碌碌滾到了介嗔痴手側,他下意識伸出手去撿拾,卻被心頭猛然狂跳的長老立即阻止了:「嗔痴,任其去!」
介嗔痴不明所以,收回了即將觸碰到的指尖,重新端坐,「請開始吧。」
隨即低下頭,將額頂暴露在明釋長老面前。
明釋看著散落滿地的佛珠和神情木然的少年,十幾年來時刻緊繃的那根弦,仿佛搖搖欲墜。
————這無從勘破的……劫數。
他心中嘆息,抬手覆在介嗔痴的額頂前方,金色陣印結於掌心,逐漸清晰複雜,在亮光盛極的那刻,明釋手腕前推,陣印瞬時沒入少年的身體。
介嗔痴眉心微皺,吞下了陣痛的悶哼,一言不發地承受著。金光如有生命般在他體內遊走,沿途隨處留下閃爍的暗芒,如皸裂的皮膚。
明釋長老雙手合掌於胸膛前,掌心處靈光不滅,語氣隨之恢復平靜:「近五日可有造下惡業?」
「不曾。」介嗔痴的額角已滲出薄汗,他雙手緊握成拳,咬牙堅定否認。
「做的很好,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