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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著風雪,庭筠與他遙遙相望。
他褪去了少年時那份青稚,變得更為高大挺拔,高束而起的發,因劇烈的戰鬥而些微鬆散,柔和了周身那鋒利逼人之感,眉眼鼻唇儘是水墨疊嶂,卻染了片片殘紅落日,顯出荼靡的昳麗來。
看過來的那雙眼,是襄城雪,冰冷、死寂、杳無人煙。
庭筠被這樣的眼睛刺痛,從心口處密密麻麻地傳染至全身。
下一瞬,那個身影顫動了一下,吐出一大口血來,淅淅瀝瀝,落在那些枯枝冷雪上。
他躬下身體,將那柄殘劍沒入泥土,支撐住搖搖欲墜的自己。
侍衛適時地稟告和請示:「他一人誅殺這幾十人,撐到現下,已是極限。」
「殿下,是否需要解決後患?」
沒了妖骨妖丹,便是這般只有一副血肉之軀的脆弱凡人。
【叮——請宿主完成以下劇情……】
他聽到他們的竊語,卻沒有任何反應,好似生死於他無甚干係。
庭筠關上了車窗,淡淡道:
「帶上來。」
.
停滯的車輪又重新轉動,馬蹄聲規律地響起,仿若並未發生什麼般,隊伍平穩地向前行駛著。
寬敞的馬車內,被多鋪了一層厚厚的絨毯,介嗔痴昏迷在其上,那一片米色的毯,已近乎被全部染紅。
給他餵下傷藥後,庭筠曾想給他包紮一下手腕到虎口處那條明顯的刀傷,可剛拿起手臂,卻發現掌心一片粘稠——冷的刺骨的血。
碰到被腰帶遮擋而唯一還算完好的,半掌大的一處時,才發現他身上的並不是一件黑衣,而是一件深紺色的。因為流了太多自己的血、他人的血,從裡到外被浸透,失去了原本的顏色。
庭筠不再挪動他任何地方,她失去了屬於阿筠葉的技能,亂動只會加重他的傷勢。
「加快些。」庭筠對外頭吩咐道。
她放下手中的袖爐,微不可聞地嘆了口氣。
剛才侍衛長來稟報,說搜查那些屍體時,發現他們的側頸處,都紋有相同的圖案,那個圖案來自人界一個隱秘的殺手組織,分類細緻,為各國各階層服務,爻國皇室也曾與他們有過合作。
而死的那群人更為特殊些,青黑圖案中綴有一道銀線紋,那是這個組織最頂尖殺手的標誌。
「而他一個人便殺了幾十位這樣的高手……公主,臣還是請您三思,這人絕非可以輕易控制,留著便是一個極其危險的變數。」
「那豈不是更好?」
「這樣的人,為我所用,便是一把最好的武器。」
將近一年都未曾有這種被規定說什麼做什麼的感覺了,倒還是一如既往的厭惡。庭筠皺了皺眉,雖然發現這第三個身份比前兩個自由度更高了些,但這「自由」又真的能自由到哪裡去呢?
不過是在規定的界線內,給予你左右活動的那麼點權限罷了。
她不願再繼續戴著這種鐐銬過活了,可到底該如何全身而退?
還有從前利用系統盲區而暗自改變的隱線,也得找個合適的時機,將它們串聯起來,再物歸原主。
庭筠略顯疲憊地閉上眼睛,疾馳的馬車到了開闊平整的地方,便不再那樣顛簸,庭筠鬆了鬆緊繃的身體,靠在了軟枕上。
後一刻,她猛的睜開了眼,卻還是晚了一了一步,那隻傷痕累累的手在剎那間便掐住了她的脖子。
他的眼瞳冷若荒原,全無一絲屬於人類的情緒,就這樣看著庭筠在不斷收緊的五指下脫力、無法呼聲,平靜地像執行指令的機器人。
連第二次遇見他時,那種憤怒與不甘,刺蝟一樣渾身豎滿防備的樣子,都已蕩然無存。
庭筠不再掙扎。
陡然之下的驚亂讓她失了分寸,她沒理由這樣,現在處於下風的,是介嗔痴,而非她。
介嗔痴也不會做這種蠢事,在這時候殺掉他,自己非但不能得到醫治,還會被外面的侍衛群而攻之。
他不過是在試探庭筠是否只是個地位高一些的草包。
而很顯然,庭筠的反應讓他得到了自己不太滿意的答案。
他寧願坐在馬車內的是個什麼也不懂的貴族,他便可以利用完就甩手走人,而不是一個聰明人,這樣他脫身的機率便下降了不少。
掐住庭筠的手就這樣緩緩鬆開。
重新呼吸到空氣的庭筠撫著陣痛的脖頸,低低咳了兩聲,抬起微紅的眼,笑道:
「哪兒來的小髒貓?爪子倒是鋒利。」
而原本毫無波動的介嗔痴,在聽到這句話後周身氣息卻驟然一沉,那雙無波無瀾的眼,投來的目光像是淬了冰,漫著其後漫無邊際的黑暗。
啊哦,說順嘴了。
之前也總愛這麼講他,以他對前兩者的痛恨程度,現在殺了他的心都有了吧。
庭筠有些自嘲地想。
「小美人兒不要生氣,給我幾句話的時間,好嗎?」
庭筠看著極力壓抑著疼痛的介嗔痴,蒼白的面色上只有血漬賦予了那麼一些活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