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頁
「知道了。」謝商這才不情不願地離開。
庭筠暫時拋卻那些紛擾情緒,問紫蘇:「母后睡下了嗎?」
蘇時蘊這段時間以來愈發失眠,情緒也很不穩定,總需要藉助藥物才能緩解。
「早些睡了,不知為何晚間有突然醒了過來,現下一言不發,阮娘也沒了法子。」
「我去瞧瞧。」
庭筠顧不得其他,加快腳步而去。
到了殿中,蘇時蘊披散著發,坐在床榻上盯著窗,將自己縮成了繭狀。
庭筠悄聲走到床邊,輕輕喚她:「母后。」
她凝滯的眼有些些許反應,遲緩地朝她看來,就那樣瞧了一會兒,眨了眨眼,又瞧了一會兒,握上她的手:
「你身上好冷,是生病了嗎?」
她有些擔憂。
「不是,我康健著呢。」
庭筠笑道:
「是外頭下雪了,今年的第一場雪。」
「初雪……」
她混沌的眸子溢出了些神采,目光移回到窗上,「我想看看,就一會兒,好嗎?」
「當然可以。」庭筠將架上的厚實大氅拿下,給她穿起,然後扶著她來了窗邊,將窗推開,這時外頭沒有很大的風,庭筠便開得稍稍大一些,然後將袖爐放到她手中。
雪簌簌地安靜落著,有著飄在了窗欞上,卻因室內稍高的溫度而融化了。
蘇時蘊靜靜地看了很久,到最後,眼裡突然迸發了什麼光亮,仿若整個人回到了年輕時的模樣,如水如月,溫柔而堅定。
她偏頭對庭筠道:「陪我喝一杯怎麼樣。」
她棄了屬於皇后的那份端莊,隨意地席坐在地,似是有些醉意,朝窗外舉著杯:
「飛光飛光,勸爾一杯酒。吾不識青天高,黃地厚,
唯見月寒日暖,來煎人壽……[1]」
她低低地笑起來,然後看向庭筠,撫了撫她的頭,
「我知道,你一直想查明當年的事。」
「我這一生總是糾結顧忌,如今想通了,自己心裡那彎彎繞繞著,便打了無數死結,還不如一刀剪了痛快。」
「所以啊,那些死結,我便細細說與你,就權當聽個故事……」
她嘆了口氣,像是有些困擾:「從何處說起呢,罷了,想到哪兒便是哪兒吧……」
爐火溫暖,酒易醉人,庭筠就那樣長長地聽去,便不知怎麼陷入了夢魘,她從滲人的恐懼中驚醒,騰地坐起。
發現自己確是在皇后殿中,正睡在床榻之上,床頭的薰香剛剛燃盡,庭筠不喜這味道,便起身找尋蘇時蘊的蹤跡。
殿內卻空空蕩蕩,驀地,她聽到了外頭嘈雜的腳步聲、人語聲,還有不斷移動的火光。
她跑到門前,正要出去,門卻被人急促推開,紫蘇淚眼婆娑,見到她,一個脫力倒在了地上:
「殿下,皇后娘娘,娘娘……從章華台跳下,
墜亡了……」
第46章
這是一個很俗套的故事。
你可以在很多戲目、話本里瞧見相似的人物和橋段:志趣相投, 從青澀懵懂到少時定情,成為人人口中艷羨的佳話。
————起碼故事前半段是這樣的。
蘇時蘊和謝閔的母親是好友,幼時他們在宮中, 謝閔總喜歡纏著她, 找來各種新鮮玩意兒試圖逗她開心,蘇時蘊那時覺得他沒心沒肺且甚是聒噪, 以後怕不是要長成潑猴模樣?
她想自己還是少去宮中的好,陪著謝閔爬樹抓魚還不如待在家中安靜讀些書,所以有一段時間都未曾離開府邸。而在那次之後,再見到謝閔, 他突然就變得沉穩起來, 倒叫蘇時蘊還一時沒能適應。
直到他將一個木匣遞給她, 而蘇時蘊見他面色鄭重,便以為裡頭是什麼珍貴東西,小心翼翼打開, 卻發現只是一副字和一根手編的粗陋紅繩。
謝閔清咳了兩聲, 抬眼直視她:「你,能不能以後還來宮中啊, 我不會跟之前那樣鬧騰了, 近段時間我都有好好讀書練字, 咳,怎麼樣, 寫的倒有幾分風骨吧?」
「然後就是, 你不是身子一直有些弱嘛,那個紅繩是我去萬佛寺求來, 然後自己編的,保證靈驗!不過你還別說, 這東西看著簡單,上手比那些『之乎者也』還要傷腦筋……」
蘇時蘊瞧著那雙澄澈的眼,鼻頭微微一酸,卻是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就這麼過了些許年歲,他們成了些許大人模樣,少年的赤誠一如往昔。蘇時蘊及笄時,還是冬末,他騎著馬從遠處急急而來,分明早已派人抬來了整箱珍寶,卻還說有禮物要送給她。
他解開懷中的包袱,將一大束盛開的早櫻遞到她面前。
他提前了好些日子跑到爻國最南邊,最溫暖而最早迎來春日的地方,為她折來最先綻放的山櫻。
所以,選了來年開春的日子,他們結為了夫妻。
揭下蓋頭時,他怔怔瞧了她許久,傻笑著將她緊緊擁入懷中,嘀咕著說是不是在做夢,好的真叫人覺得不真實。
她固然覺得自己的夫君有些好笑,到還是回抱住他,給予安心:「當然是真的啊,而且往後,都如今天這般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