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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裡的拖把上沾滿了母親的指紋,家裡的地磚上深深淺淺都是母親跪著擦過的膝蓋痕跡,還有衣架,紅紅綠綠的衣服上的衣架,是濕漉的母親的手紋、汗涔涔的母親的手紋,或者是乾燥但皸裂的母親的手紋。
「他給了我激情。」母親停在陽台上,遠遠地看著沒有雲的藍天,也不管這個只有八歲的孩子能不能聽懂她的話,「我只是想要愛,愛他,他也愛我,我覺得很美妙,我沒有嘗試過愛情的味道。」
故事戛然而止,陽光投射在陳念南的手稿上,窗棱隔開光線,手稿上只有一處陰影的、沒有被照射到的地方——
故事裡也是這樣一束陽光,從母親的肩上越過,射在桌面上,風吹動孩子的作業本,上面是一道造句題,用「打掃」造句,孩子的造句是:
「我幫媽媽打掃家務。」
「我幫你打成電子版吧。」段安北說,「寄給出版社,用紙質版可能不方便,走郵箱更快。」
陳念南應了聲,他遲疑地看著段安北還有些紅的眼角:「真的很讓人難過嗎?」
「不是難過......」段安北說,「就是很壓抑。」
這類小說的道德性是沒法兒評價的,說不齒或者說理解都很難一言以蔽之,但就是很壓抑,陳念南的文風和這個人太不一樣了,太細膩,太懂得怎麼讓人哭泣。
但是又太看得出虛構的痕跡,粉飾太平、突然爆發,八歲的孩子要怎麼看得懂聊天記錄里的愛與不愛,又怎麼會明白什麼是出軌,什麼是家庭。
所以更讓人心疼,陳念南連對「家庭」的概念都要虛構。
「後面的故事會怎麼走?」段安北問。
「不知道。」陳念南很誠實,「想到什麼寫什麼,我下筆之前沒定過明確的結局。」
段安北沒想到還能這樣,應了聲:「之後我要第一個看見。」
陳念南又應了聲「好」。
書寫聲和鍵盤聲在臥室里此起彼伏,段安北第二次看的時候還會鼻尖一酸,室內的氣氛太奇怪,陳念南想開窗散散,但玻璃一開就被凌厲的風颳了一耳光。
最後打破氛圍的是沈蔓的叩門聲:「兩位花神,吃飯了。」
陳念南:「......」
段安北:「......」
兩人對視一眼,還是段安北眨著泛紅的眼睛笑出了聲:「吃飯,陳花神。」
陳念南眉心挑了兩下,起身的時候從旁邊的玫瑰上摘了片葉子,塞進了段安北風衣的口袋裡:「吃飯,小王子。」
段安北小王子帶著他獨一無二的花瓣起身,跨出門的那刻突然笑著開口:「我不是小王子,我是狐狸。」
他要陳念南才是那個王子。
兩人臉上都掛著彼此才能看得懂的神情往下走,陳念南沒什麼表情,卻還是帶著能察覺到的愉快和放鬆,直到——
「什麼王子狐狸。」段奶奶突然從旁邊的洗手間里探出頭,「弄啥嘞?」
段安北的表情瞬間癱了,耳朵臊得要著火,偏偏還聽見了旁邊人的一聲輕笑。
段安北憤憤地往下走然後把陳念南位置上的筷子調了個個,筷子頭對著座位,又夾了個餃子一股腦地塞進了嘴裡。
餃子的味兒很奇怪,他含糊地抬頭問沈蔓:「牛肉餡?」
沈蔓應了聲:「純牛肉。」
餃子有點燙,段安北囫圇地在嘴裡過了好幾圈才咽下去,咂咂嘴嘀咕:「我怎麼感覺我嘗到了芒果味兒。」
沈蔓斬釘截鐵:「不可能,大家都知道你芒果過敏,況且誰會往牛肉里放芒果,放心。」
段安北確實很久沒嘗過芒果味兒了,餃子的味道很快在嘴裡散了個乾淨,他又吃了個餃子,這次的味道很正常,就是噴香的牛肉。
第72章 過敏
段家沒那種非得最年長者吃了才能動筷的規矩,大家都一齊落了座。
段爺爺舉著楊梅酒兜了一圈問誰喝,問到陳念南的時候沒什麼遲疑:「你喝酒的吧?」
陳念南沒什麼不能喝的,但他看了眼段安北:「喝不了,酒精過敏。」
段爺爺捕捉到這一眼,挑眉:「怎麼,晚上有事兒?」
挺正常一句話,陳念南卻沒敢接,沉默著扯了扯嘴角就算過去了,結果餘光往旁邊一瞥,段安北的耳尖都臊紅了。
沈蔓「呦」了聲:「真有事兒?」
段安北「嗯」了聲。
陳念南挑眉,是有事兒沒錯,但他誰也沒透露——段安北也有?
陳念南就也跟著「嗯」了聲。
嗯嗯兩聲此起彼伏,小學生似的,段爺爺嗤笑聲:「兩花神還挺浪漫。」
這個詞兒是過不去了。陳念南下意識往段安北那兒看,卻發現對方的臉更紅了,脖子根都在紅。
哪至於這麼臊,陳念南笑了聲,伸手給段安北夾了個西藍花。
老一輩的人都是溫和的人,再怎麼不理解,沈蔓和段立沒意見,他們也犯不上給人難堪,大過年的,孩子開心最重要,所以沒人刁難陳念南,就當他是個小輩的孫子,時不時也給他遞個話。
難得整整齊齊,年夜飯是很熱鬧的,商業上的事兒,美容上的事兒,楊梅酒和椰汁可樂的味兒在推杯換盞里交織瀰漫,段安北卻始終沒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