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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經晚上七點半了,漆黑的夜和昏暗的路燈抵著陳念南的脊背,燈下的小飛蟲在寒風裡發抖,他踏著新積的雨水,褲腳已經完全濕透了,風一吹,寒毛直立,可陳念南就像感覺不到。
靜山寺寺門禁閉,陳念南輕扣兩聲,裡面有個小沙彌出來開門:「我們已經——」
「我想拜一拜,可以嗎?」陳念南看著他,他不想再無功而返了,所有的事兒,總要讓他辦好一件吧,一件就行。
小沙彌猶豫兩秒,給他開了門。
寺廟內的青燈古佛都安靜佇立著,好像方才的大雨都未曾侵擾這裡。
木燈里燭火搖曳,陳念南目不斜視,一步一個腳印,朝著普明寶塔內走去。
塔的四面都開著門,跨過高高的門檻,陳念南站在古佛之下。
昏黃的燭火下他看不清這座佛求的是什麼,垂下眼,卻看見蒲團上的跪拜處已經凹陷,上面裂開兩道紋。
世人所求,求健康、求富貴、求順遂,求的太多,壓裂了蒲團。
可陳念南什麼都不為自己求,他合上雙目,慢慢地在蒲團上跪下,合十的掌心裡是段安北那張完好的准考證。
陳念南說不清自己到底信不信命,好像只要信了掌紋,生活中所有的苦難都有了來頭,把一切歸咎於「命」,生活就能好過一點;可他信的又沒那樣徹底,終歸還是有點希望——
希望自己的所有努力都能得到回應,希望自己能夠好好活著,像個正常人一樣,也希望段安北能喜歡他。
他信所有不可改之舊時事已成定局,又不信所有尚存熹光之未來路人定勝天。
但如今他背著濺滿了泥點的准考證碎片,跪在蒲團前祈求滿殿神佛,保佑段安北一帆風順,考試順利,這是他最後能為段安北做的事。
最後走出門的時候,陳念南回頭看著古佛,它依舊笑著。
陳念南背過身,心裡默默說:「如果可以,也請保佑我和段安北能長久幸福。」
「我很愛他。」
他停下腳步,好像這話一旦說出口就止不住了。
他無言的看著燭火惺忪的寺廟,俯瞰著這樣清幽的雅地,池邊的錦鯉還在撲騰嬉鬧。
「他今天想讓我說一句我愛他,但我不敢,愛這個詞多沉重啊,我敢對著滿殿神佛說我愛他,敢對著榕樹、貓咪和所有盛大熱烈的玫瑰說我愛他,山川河流花草樹木都能聽見我說我愛他,唯獨對著他,我不敢。」
「我愛他,我要給他最好的、最無憂的生活,但我現在做不到,我以為我可以,我以為我可以有半年的時間去籌學費,去賺錢,讓他不用跟著我住宿舍或者筒子樓,但我現在不行了。」
「我要怎麼樣,才能與他相配,才能跟他比肩。」
陳念南仰頭,面上都是絕望。
他以為人力能夠對抗車馬,以為自己足夠努力就可以趕得上段安北。
「我在幹什麼呢?」陳念南自嘲地笑了笑,「我在裝傻,裝純情,裝著我只有十八歲所以我肆無忌憚地說我喜歡你。」
「喜歡」和「愛」不一樣,他喜歡段安北,就只需要一份感情。
「他以為擁抱只是擁抱,親吻只是親吻,但是我連看他一眼都會臉紅,我要怎麼做到親他抱他的時候不起反應,不起那些骯髒的下流的反應!」
陳念南的情緒幾近崩潰,旁邊的小沙彌看得心驚膽戰,他不知道這個施主怎麼做到無言地許願又無言地安靜,無言地憤恨又無言地絕望。
陳念南十八年的人生都是這樣,在寡言中洶湧又在寡言中平息,多少哀怨與堅持都在寡言中慢慢地匯入了人生的長河,變成他身上的刺。
吶喊無聲,空谷無音,一顆胸腔磨平了也只剩淡漠了。
小鄭想讓他合群,周圍人都想讓他活潑起來,但他哪還有活力,早就散盡了。
陳念南想起在後華巷,在段安北家的浴室里自己借著段安北的身體起反應,他幾乎是瘋了一般,毫不猶豫地給段安北打了電話。
「抱歉。」陳念南的聲音沙啞,「我要跟你坦白一件事。」
段安北「啊」了聲:「你等會兒,我去外面跟你打電話。」
腳步聲和風聲接連響起,段安北的聲音重新出現:「你說。」
陳念南也走得離小沙彌遠了些。
「我第二次用你的身體去你家,當時你不在。」陳念南的聲音很平靜,這是段安北應該知道的,也有權利知道的,他不要對他的神有任何的隱瞞,哪怕坦白的後果是分手。
「我在你的身體裡——」陳念南頓了頓,「起了反應。」
段安北那兒的呼吸聲都滯了一瞬,好像正兒八經地說這事兒有點臊,但他還是問:「那你......替我解決了嗎?」
陳念南覺得段安北似乎弄錯了重點。
「不是替你解決,是我想到了你的臉,我起了反應。」
段安北不知道陳念南是怎麼做到用這麼淡漠的聲線說著這麼誠實的話的:「我知道啊......這很正常,你要對我沒反應我才要反思一下——所以你替我解決了嗎?」
陳念南愣了好半會兒:「沒有,我沒碰它......你不介意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