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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僕快步頭前離去,很快另外過來了僕人打著燈籠引路,皇帝回頭問邵良宸:「可聽出了點眉目?」
「是……有一點。」邵良宸其實已經很有些瞠目結舌。「夫人」並不奇怪,可「小少爺」……
他們已來到前廳跟前,皇帝就著風燈光芒看著他笑道:「你果然機靈,這便猜著了些。嗯,還不光是機靈,該說你有見識才對,因為常人見到這景況總會覺得不可置信,才會猜不出內情。」
邵良宸其實也覺得很不可置信,前世看過不少人分析,正德皇帝似乎有過不少女人,可是一直活到三十一歲也沒有子嗣,這並不奇怪,奇怪的是,他連嬪妃懷孕的消息都不曾傳出過一回,與那些生過孩子只是沒養活的皇帝全然不同,看上去只能解釋為正德皇帝天生不育。
不過熟悉這段歷史的人都知道,皇帝大婚後沒過一兩年就搬出了紫禁城住到豹房,將一眾有品級的后妃都干撂在了後宮裡,之後再寵幸過的女人就再沒一個有正經嬪妃的身份,而且他還曾公然廢除了不少六局一司的值差,讓那些宮廷官吏不再能監督和記錄他的日常生活,於是他寵幸了哪些女人,這些女人有沒有懷過孕,有沒有墮過胎,甚至有沒有生出過孩子,都沒有了專門的人去監督,完全成了筆糊塗帳。
於是就有人推測,正德皇帝其實是生過孩子的,只不過依他那種極度追求自由的個性,不想讓孩子重蹈自己的覆轍,去做紫禁城裡的囚犯,因此隱瞞下了孩子的存在,把孩子留在了民間。
這一點從邵良宸親見的豹房管理機制推測,是可能行得通的。豹房就像個尋常的大戶人家宅院,宮規神馬的在這裡都不能施行,閒雜人等出入都很頻繁,甚至還出過有當值的太監把自己的男性親戚領進豹房過夜「見世面」的荒唐事,若說皇帝在這裡寵幸過的女人懷了孕,生了孩子,想要瞞下外人幾乎沒什麼難度。
但邵良宸從前還是沒有相信過那種推測。皇帝生了孩子會留在民間?那他打算讓誰繼承江山呢?有人說之所以在正德朝短短十多年間就發生了兩次藩王叛亂,根源就在於皇帝沒有子嗣,國本不穩,藩王才容易生異心。
皇上有了兒子卻不叫人知道,這對他自己有啥好處啊?隨便想想就全都是壞處好不好?以後真要有人把他謀害了,連個能替他報仇的人都沒有啊!
可現在看來,好像再如何不合道理,這事兒竟然是真的。
邵良宸都不禁懷疑:我穿的到底是不是個正經正史?總不會是個看似正史、其實是瞎編的小說吧?
他帶著滿腹疑問跟隨皇帝進了正廳,皇帝很隨意地走到堂前正座落座,很快有下人上了茶,隨後一個乳母模樣的人就抱了個男孩子進來,身後跟著兩個僕婦。孩子兩歲上下的樣子,穿著鵝黃色福字團花的軟緞褲褂,剃著這時候小孩很常見的茶壺蓋兒頭,看樣子是已經睡了被強行抱來,扭動著在乳母懷裡哼哼唧唧表達不滿。
「唉,喜兒乖,不哭不哭哈。」正德皇帝笑呵呵地起身迎過去,直接將男孩抱了過來。
喜兒?皇上應該沒聽過白毛女吧……
皇帝逗弄著孩子,抱孩子的動作竟然還很嫻熟。他轉過臉對邵良宸道:「猜得到『喜兒』這名字怎麼來的麼?」
邵良宸稍一閃念便明白過來,不禁啼笑皆非:「聽您這一說,倒好像這孩子跟您平輩兒了呢。」
正德皇帝生性好武,沒事常叫人在豹房內與他演練兵法,還曾正正經經地下了詔書,給自己封了個「威武大將軍朱壽」的名號,他是「朱壽」,他兒子是「朱喜」,取「福祿壽喜」之意。
皇帝哈哈大笑:「說你機靈果然沒錯!」
男孩看見了他似乎就沒那麼不高興了,被他抱在手裡一舉一舉地逗了幾下,還咯咯地笑了,口齒不清地叫著:「爹爹,爹爹。」
在邵良宸聽來,怎麼聽都更像是「爺爺」。這倒好,當爹的想跟兒子平輩,兒子反倒多拉開了一輩兒。
「你們都下去吧,我們還有話要說。」皇帝向乳母等人吩咐。
乳母苦笑道:「不瞞爺您說,方才過來得匆忙,還未給小少爺把尿,一會兒可別尿您身上。」
皇帝一聽也覺得這是個問題,便乾脆將孩子遞迴給了她:「罷了,他也困了,你還是哄他去睡吧。」
乳母答應了抱著孩子與下人們退下去,男孩卻又捨不得離開爹爹,一路哭叫著「爺爺」被抱走了。皇帝目送他們出去,眼眸中流露出些許寥落。
邵良宸在一旁看得很有些心酸,這位九五之尊也是位父親,對普通人的天倫之樂也會有所想往,可惜,短短十年後他就過世了,他的孩子也不知能否順利養大。反正將來當了皇帝的一定不是這個「喜兒」。
「坐吧,不必拘束。」皇帝坐回到正座上。
邵良宸謝過之後挨在下首的交椅邊上坐了。
皇帝略略露出苦笑:「是不是覺得,我這行徑荒唐至極?還是說,其實在你心裡,我早就是個荒唐至極的主兒,所以你都見怪不怪了?」
邵良宸搖搖頭:「您的行止是沒那麼循規蹈矩,可也不是不可理解。」
「如此說,你竟是可以理解的了?」皇帝嘆了口氣,「我若是對你說,我一點也不喜歡做皇帝,這五年多以來做皇帝簡直做得膩煩死了,你也信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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