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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菁發覺,見到自己要走了,最捨不得的人竟不是父親,而是煙翠綺紅這些桃園的下人們,最後這兩天裡,煙翠就總會紅著兩眼,像祥林嫂一樣一個勁兒囑咐她「二小姐可一定得回來啊」。鬧得何菁也鼻子酸酸的。
「以後是不是可以把她們要來咱們家,接著做咱們的下人?」上路之後,何菁坐在車裡小聲問邵良宸。
「嗯,應該可以。」
事情牽涉到謀反,那是國朝最重的重罪,即使還沒有動手,將來也很難完全洗的白。
夫妻二人早都做過比較現實的預測,將來他們挽回的結果說不定只是將一家人的性命保全下來,褫奪爵位、廢為庶人能否逃得過就很難說了,再悲觀一點,說不定父親或是二哥、亦或是父親與二哥兩個人,都要被關去鳳陽監.禁。到時候府里這些下人都會作為罪臣家人被處置。他們想討幾個來自己家,應該不難。
這當口居然惦記起等王府被抄家就分掉人家的下人,好像有點……夫妻倆都沒再說話。
車輪碌碌,邵良宸陪著何菁坐了一陣,就挑開車前的棉簾,出去坐到了車夫身旁——是錢寧在親自趕車。
「你何必非要自己趕車呢?多個車夫跟著也不麻煩。」邵良宸問。
錢寧一笑:「我說我就愛幹這活兒,你鐵定不信。我沒讀過幾天書,『六藝』之中就會『射御』這兩樣,也是真心喜歡。你就省下一份僱車夫的銀子,回頭都給我好了。」
邵良宸也不禁失笑,錢寧總會給他這種感覺,就好像他們已是多年的好友,交情深厚,彼此可以無話不談,相互信賴。
可惜他不能輕信這是真的,官場上的各色人等他也見識過了不少,大體可以分為沒心機還要裝作有心機的、沒心機也不會裝心機的、有心機但不懂掩飾的、有心機卻看上去沒心機的四個等級,前面那兩等都屬於死讀書考科舉上來的愣頭青學霸,智商孰高孰低不好判斷,反正邵良宸知道,最不好對付的就是最後這一等。
錢寧,應該就是這類。原先錢寧是幫過他,但那都是為著差事,可不是為交情。
他只能暫且沉默,眼下連安化地界尚未出,還不到打開天窗說亮話的時候。
他不說話,錢寧就也不說,邵良宸有些為此不安。近期的變故還有許多他都沒和錢寧細說過,對回京後如何復命更是隻字未提,照理說錢寧應該有所好奇才對。可錢寧卻沒有問,或許,也是想等著離了安化地界再說?
心裡懸著一樁前所未有的大事,任邵良宸有著久經考驗的心理素質,也有點心神不寧。
他們的路線與來安化時完全一致,中午時在一座小鎮打尖,預計晚間在寧縣歇宿。錢寧雖不至於表現得真像個侍衛,卻也極為規矩守禮,但有何菁下車露面的時候,他幾乎眼皮都不抬一下,話也不多說。
何菁為此很有些意外,原先聽邵良宸描述,錢寧就像個浪蕩子,完全沒有想到,這人到了她面前,還能「裝」得這般規矩。
她也不好主動與錢寧多兜搭,碰了面只道些「辛苦了」之類的客套話,為免錢寧被慢待,何菁儘量都單獨留在車裡,讓邵良宸去陪錢寧說話。
等到午後重新上路,錢寧就像是吃了一頓午飯忽然恢復了體力,竟拉開話匣子,興致勃勃地說起與孫景文一路同來時的趣聞。
「你是不曉得孫景文那三個狗腿子好色到了什麼地步,當日路過方才那鎮子,我與他們也是在同一家館子打尖。就剛那老闆娘,他們也要去調戲人家,又是言語調笑,又是拍人家肩膀,摸人家的手。」
「啊?他們連那老闆娘都要調戲?」邵良宸著實驚詫,剛那小酒館的老闆娘看著至少三十好幾歲了,而且人長得也是中等偏下,沒有半點姿色可言,這樣的女子他們也不放過?
「就是啊,多飢不擇食啊!」錢寧直拍大腿,「老弟呀,我不瞞你說,我自認為已經算得上一個好色之徒了,在京城遇見俊俏的賣酒小姑娘,我也常會調笑幾句。可跟他們一比,那,我就成了正人君子啦!」
何菁坐在車裡聽得直笑,又不好意思笑出聲,就緊緊捂著嘴偷笑。
原先聽邵良宸轉述錢寧的言行,她就對此人印象很好,覺得這人又爽利又風趣。只是到了今天,這個曾給她留下良好印象的人等到聽完了他們的計劃,會做何樣反應,會答應助他們一臂之力,還是會明哲保身,甚至會暗中拆他們的台,都還無從預測。
傍晚時分,他們依照計劃早早到達了寧縣,去到驛館開了屋子,也要了晚飯。
時隔近半年,這座驛館看上去沒有任何變化。一走進大堂,何菁便清晰想起當日在這裡與朱台漣首次碰面的情景,如今,有沒有希望保住那個人的性命,關鍵就看今晚了。
這一回他們要的就是當日榮熙郡主住的那所套間,另外為錢寧要了一間單間。邵良宸叫驛館的火家將飯菜送到客房裡,讓何菁自己在裡間吃,隔著一層門帘,他就與錢寧在外間對坐吃酒用飯。
待得飯吃了大半,邵良宸斟酌再三,終於開口問道:「錢兄,這一次我們回京的計劃,你都不想問一問?」
錢寧微微笑著,端起酒盅一仰脖子,喝盡了殘酒,方望著他道:「說吧,你是想勸我放下你們先回京去,還是想——求我留下來幫你們的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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