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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跟之前沒什麼變化,甚至跟十年前第一次見面時相比都沒什麼變化,依舊是那幅長不大的少年般的模樣,天真懵懂,沉默安靜。
不過這半年裡,他終於是添了些脾氣,見到燕聞箏第一面,就拿出先前燕聞箏留給他的那張便簽。
然後揉成團,冷著臉狠狠丟在他臉上。
脾氣還是不夠大,燕聞那時候在心裡緩緩想著,他應該抬手再給我一巴掌。
「生氣了?」
燕聞箏看向板著臉不說話的周也,聽聲音似乎笑了下。
他當然知道周也生氣了,甚至還知道他在生什麼氣,被三番兩次丟下,菩薩都該有脾氣了。
況且上次丟下時,燕聞箏又睡了人家一次,睡的時候還給人家保證下次不會了。
又是這一句,下一次不會了。
這句話他上上次就說過了,然後一跑半年,半年後帶回來一個未婚妻。
他總是在食言。
周也似乎也想起了這茬,盯著他,冷冷地問:「你老婆呢?」
燕聞箏上前抓住他手,笑了下,跟他說:「阿也,你問這句話的時候,應該帶上這個動作。」
隨後,只聽見啪——
一聲清脆響亮的耳光聲。
燕聞箏的臉往一邊偏了過去,而打人的周也一下子瞪大雙眼,被用力握著的手狠狠顫了顫。
在燕聞箏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拿另一隻手去摸他的臉了。
他眼睛紅紅的,問他:「疼嗎?」
燕聞箏不疼,但他看得出來周也很疼,心疼。
燕聞箏看著他幾乎快哭了的表情,忽然一把抱住他,將人拉進懷裡。
狠狠按在懷裡,幾乎想要揉進自己血肉里去。
他很難形容那一刻心裡的感覺,就覺得心臟突然被狠狠撞了下,腦海里全亂了。
燕聞箏這些年像個狼心狗肺的笑面虎,虛情假意,笑裡藏刀,但現在他笑不出來。
他一點都笑不出來。
「阿也,我怎麼就教不會你呢?」
「教不會什麼?」
「好好愛你自己。」
給一顆糖再給一頓鞭子,來來回回多少次了,可這個人還是不長記性,被丟下那麼多次,被騙了那麼多次,這回還是眼巴巴地找了過來。
他還是找了過來。
「小傻子,你看不出來我一直都在騙你嗎?看不出來我不是什麼好人嗎?心疼我做什麼呢?」
周也沒說話,任由他抱著。
他很瘦很小,有時候背影都像個女生,被燕聞箏抱在懷裡幾乎有種整個人都要被淹沒了的感覺。
但他從不覺得壓抑或者禁錮,他覺得心安。
他很喜歡很喜歡。
周也掙扎著從他懷裡伸出手,摟住他的脖子。
然後在燕聞箏詫異的眼神下,仰頭,吻住了他的唇。
十年裡,他們接吻的次數寥寥無幾。
第一次是山腳下燕聞箏帶著算計的刻意接近,目的是擾亂他的心;
第二次是小房子裡燕聞箏看到他的愛意再也無法自欺欺人,打破所有理智;
而第三次是現在,是周也顫抖著、鼓足勇氣、義無反顧地吻住了他。
燕聞箏心尖猛地顫了下。
最開始的目的達到了,這個人對他死心塌地,對他唯命是從,對他無條件偏愛。
可是他一點也不高興起來。
周也實在太單純了,他甚至懷疑是不是因為十年前的那個吻,懷疑以周也過分純粹的性子,是覺得吻了一個人,就要一輩子死心塌地跟著那個人。
他懷疑周也在安山上學過封建社會的三從四德。
怎麼那麼傻,他的師傅怎麼會把他教得這樣好騙?
「阿也,無論是接吻還是睡在一起,都不代表那個人是你這輩子不可替代的選擇,你今後的人生還很漫長,你還可以有更多的嘗試。」
於是周也推開他,在主動給他一個吻後,又主動給了他一個巴掌。
後來的很多很多年裡,燕聞箏想到這一天都會後悔,後悔他當時的自以為是。
但也是那時候,燕聞箏發現了周也壓抑在沉默外表下的潑辣性子,他甚至忍不住去想,如果是自己將他大,他絕對不會是現在這個沉悶的模樣。
他會將他養得無法無天,會養出他本來的性子。
秦家四分五裂後,兩個人在外省度過了一段相對溫馨平和的日子,但由於燕聞箏那天的口不擇言,周也難得沒有慣著他,鎖了房門,從此之後各睡各的。
他混在燕聞箏的朋友們里,沒人看得出他跟燕聞箏的關係。
他們談事時,他就安安靜靜坐在角落,像一個漂亮精緻的娃娃,賞心悅目的,不過燕聞箏總是會在別人注意不到的時候,稍稍拉一拉他的手。
周也轉頭看他,會看到他若無其事微微笑著的樣子。
周也會忍不住愣神,這些年裡他見過燕聞箏很多次的笑容,但只有這段時間,他才覺得是發自內心的。
是他記憶里的笑容,溫暖、柔和。
這一刻,他才有一種都結束了的真實感。
困擾兩人十年的噩夢,隨著秦家的瓦解終於結束了,即將迎來嶄新的明天。
但——
他死在了黎明前。
某種意義上來說,秦越就是曾經的燕聞箏,不過他沒有選擇走燕聞箏那條漫長艱難的路,他比燕聞箏極端瘋狂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