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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寧辭在情緒翻湧之餘,卻又感受到如此陌生。
也許早在無形間,有個人已經成了他心中的破例。
裴寧辭受萬眾敬仰,被他們高高奉於神壇,可黎民百姓信奉的只是能帶給他們好運的祭司。
在他們的印象里,大祭司應當是凜然無私的。
他不能生情絲,不能有病痛,不能擁有任何軟肋。
裴寧辭也向來是如此要求自己的。
這已經成為了某種約定俗成,大祭司被天下人供奉,就連真龍天子都要對他禮讓三分,任何繁文縟節都無須遵從。
他獲得了所有人的敬仰尊重,但失去了人性。
歷屆被選定的祭司會從小被送入宮,離開爹娘親人。
他分明長於人世,他們卻要剝去他的七情六欲,斷絕他和任何人之間的羈絆和聯繫。
他們尊敬他,仰慕他,可從未把他當過一個人。
裴寧辭尤記得某日,那也是個凜冽飄雪的寒冬,他年歲還小,蜷縮在牆角,凍得嘴唇都發青。
鵝毛大雪落在他的髮絲,融成了冰涼的雪水,而在這裹著披風捂著手爐都嫌冷的溫度里,他卻仍只穿著那身輕薄的祭司袍。
祭司袍自是好看的,在外人眼裡被冷風吹得飄飄欲仙,宛若神祇降世,高潔純淨。
可唯有身著這身衣袍的人才知個中苦楚,飄逸的面料壓根抵擋不了往人骨頭縫裡鑽的雪水,寒風細細密密地往領口灌,每次呼出去的白氣都讓他的手腳涼上幾分。
好冷,好冷。
他實在受不住了,顫著手去夠披風。
祭司袍的面料飄逸柔軟,而那披風卻是個不知名下人的,做工粗糙,甚至連繡紋都脫了線。
可將披風裹到身上的那一刻,渾身都被凍僵的裴寧辭卻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溫暖。
只可惜,這溫暖不屬於他。
向來對他畢恭畢敬的嬤嬤見狀,卻乾脆利落地扯走了他身上的披風,神色嚴肅:「祭司大人,請您謹記自己的身份,莫要過分貪戀。」
裴寧辭指尖微蜷,他甚至沒有任何立場,去挽留被剝削的溫暖。
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
想被人敬仰,那是有代價的。
如他們所願,原本只是性子冷淡的少年一步步走向了寒涼的高壇。
他逐漸學會了習慣。
在他人都嬉笑歡鬧之時,裴寧辭只會淡淡移開目光,默默離開。
在他人酣暢地推杯換盞時,裴寧辭只垂眸,輕抿了下杯中上好的茶水。
在他人肆意享受著鮮衣怒馬時,裴寧辭已經孤身一人走上了那高壇,握上了屬於大祭司的權杖。
他握著冰冷的權杖,昔日那個被凍紅了眼的少年,如今已感受不到它的溫度。
裴寧辭轉過身,權杖在青石地上輕輕一撞,手臂微抬,居高臨下地看著玉階下的文武百官齊齊朝他叩首。
「願祭司大人佑我大晟,風調雨順,海晏河清!」
那雙金眸里褪去了所有的溫度,白衣祭司袍是他的榮耀,也是他的束縛。
再後來啊,連裴寧辭都險些忘了,他也是個人。
他裸/露在外的皮膚被這薄暮霧靄凍得麻木,他感受不到冷,也漸漸無法理解人間喧囂。
可是,若拿一把刀子破開他這身冷硬的皮囊,汩汩溫熱的鮮血就會湧出。
他有血有肉,他永遠成不了真正的神明。
向來都是大祭司庇佑天下,直到那天,李婧冉為了他從懸崖上一躍而下。
裴寧辭生平第一次,感受到了被人保護的滋味。
她對他說:「我心悅你。」
他們對他說:「長公主只心悅大祭司。」
裴寧辭不得不信,他是那麼渴望著想要相信。
她不是喜歡他嗎?她為什麼還要和她的幼弟做那種事?是因為她得不到他嗎?
那如果......讓她得到他呢?
這念頭甫一冒出來,就被裴寧辭刻意地冰封。
裴寧辭冷眼看著自己的內心,看到無數個紛擾的心緒翩飛。
裴寧辭看不清每一個思緒上寫著什麼,但他卻清晰地觀到了另一幕。
那由冰雪砌了經年的冷硬城池之上,一道裂縫正自下而上地迅速攀爬著,龜裂出無數個細小的縫隙。
只待一陣風,不,甚至不需要一陣風。
她只要輕輕地吹一口氣。
這一整座城池,就會伴著轟隆隆一聲巨響,頃刻間化成灰燼。
裴寧辭閉眼,再次睜開眼時,神態分外平靜。
他在平靜地等待著。
等待著自己內心的冰雪城池,轟然坍塌。
成為假華淑如此之久,李婧冉還沒機會好好逛逛這長公主府。
她原本只是覺得在宴會上被那麼多雙如狼似虎的眼睛盯著分外不自在,這才想著出來走走。
仗著自己並不路痴的天賦,李婧冉分外自信,但卻低估了長公主府的大小。
來了這些日子,李婧冉連長公主府的四分之一都沒逛到,如今走著走著,下意識就走到了先前去過的地方。
她抬眸看著牌匾上燙金的「舒院」二字,指尖捻了下裙角,毫不猶豫地轉身就想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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