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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方有縷縷白煙飄起,那是將軍府的方向,想來是侍衛們終於將府中的大火撲滅了,於是大火熄滅後的煙霧引起了這場雨吧。
「就送到這裡吧。」燕寧對牧輕鴻道。
牧輕鴻的嘴唇動了動,他說:「……燕寧,你是什麼意思?」
隔著遠方的煙霧,隔著都城寂靜的街道,隔著弓箭手寒光凜然的箭尖,隔著硝煙和火光,他們遙遙對視。
誰也說不清對方眼裡蘊含的感情是什麼,那太複雜,一時半刻很難分辨。唯有火光跳躍,兩人都能清晰地看到,對方眼睛上面小小的兩個自己。
……離別。一個多麼遙遠又熟悉的字眼。
對燕寧來說,她很少經歷離別,然而,從燕王等人到牧輕鴻,每一次都是生離死別。
而對於牧輕鴻來說,這份離別是如此熟悉,熟悉到讓他感到痛恨——在上一世,燕寧就是這樣離開他的。從此天涯兩隔,相見不相識。
而這一世,即使他們走上了不同的道路,最後居然也是殊途同歸,結局沒有什麼不同。
夜風夾雜著細雨捲起燕寧的發尾,將她的白衣吹得獵獵作響,站在人群里的她與周圍的人是如此格格不入,仿佛隨時會乘風而去。
一片淒風苦雨之中,燕寧揮了揮手,忽然微微笑起來,那笑容在黑暗的夜裡仿佛發著光,惹得牧輕鴻下意識地往前走了兩步,伸出手仿佛想要拉住她的衣袖裙擺。
如果光看燕寧的表情,可能根本沒有人會想到現在是如此劍拔弩張的時刻,因為她的姿態很輕鬆,仿佛就只是準備出一趟遠門,於是笑著對家人揮手道別那樣。
她就這樣笑著,說:「再見了,牧輕鴻。」
說完這句,她再沒有留戀,跟著高貴妃的人走出城門,高貴妃早已經備好了馬車,在踏入馬車的時候,燕寧若有所覺,抬頭望著天空。
月亮被厚重的雲層遮住了,天空一片漆黑,仿佛有什麼東西在裡面翻滾著叫囂著,不肯停歇。
也是,今晚下著雨,怎麼可能會有月亮?
燕寧自嘲地笑了笑,喃喃道:「下雨了啊……」
——若是老天有靈,這場深夜的雨,一定是祂在為牧輕鴻慶祝吧。
慶祝當年那個年幼的、稚嫩的孩子終於能從跨越十幾年的恩情里解脫。這場恩怨已經持續地太久太久了,它幾乎已經貫穿了牧輕鴻的一生。
事到如今,已經沒有什麼輸家贏家了,就像一團亂麻,不能再去追究誰對誰錯,於是就由燕寧來斬斷,讓他們都不用再受它束縛。
從此以後,再沒有什麼可以束縛牧輕鴻,他是活生生的人,所以從此以後,再沒有人可以逼迫他去做一把冷冰冰的刀。
梁國、燕國,梁王、鎮國將軍、燕王、長孫皇后、太子——還有燕寧。
他的救命之恩,她的殺親之仇,那些纏繞逼迫了他半輩子的東西,那些虛假的謊言和可怕的真實,都會湮滅在這個深夜。他的身側曾經群狼環伺,而現在,燕寧放了一把火,將他的身側燒成一片空白荒蕪。
但荒蕪不可怕,可怕的是沒有踏出一步的勇氣。
所以,燕寧要為他再留下一份恨意。
燕寧側著身倚靠在馬車壁上,她身邊的奴僕和大夫正焦心地討論著她的傷勢,燕寧卻渾然不覺,像是聽不到似的。
她心裡只有一個想法:牧輕鴻會恨她的。
但那也沒有關係,如果一個人往前行走一定要藉助一份愛或恨做支撐,燕寧奪去了牧輕鴻的愛,那就讓牧輕鴻就恨她吧。
她這樣想著,失血過多的身體驟然放鬆下來,眩暈立刻席捲了她的神經。
就這樣吧。燕寧想著,徹底放任自己的意識跌進了黑暗裡。
……
梁國都城,城牆處。
細雨還在下,牧輕鴻始終站在原地,即使只是綿綿細雨,也很快打濕了他的衣衫,鬢角的長髮狼狽地粘在他側臉上,他卻像是絲毫沒有察覺到一般,幾乎在深夜裡站成了一尊雕像。
不知道過了多久,站在他身後的夜九才上前一步,問道:「將軍,咱們的人到了。」
牧輕鴻不為所動,甚至連眼睛都沒有眨一下。
夜九硬著頭皮道:「將軍,可要去追公主?」
牧輕鴻聽到她對燕寧的稱呼,牧輕鴻終於轉過頭,乜了她一眼,搖了搖頭。
他聲音還是那樣冰冷,然而卻仿佛包含著一股若有若無的疲憊,他道:「不了,我想……」
忽然,他看到了什麼,猛然停下了未完的話,俯下身撿起了地上的東西。那是薄薄的明黃色紗衣,紗衣上的刺繡圖案在這樣的深夜裡還微微閃著光,一看便不是凡品——最重要的是,那刺繡圖案讓牧輕鴻感到無比的熟悉。
「這是什麼?」
夜九想了想,不確定道:「這是應該是剛剛從公主懷裡掉出來的……是公主的東西。」
夜九又像是想起了什麼,猛然一拍掌,聲音不由得放大了些許:「呃……對了,我想起來了!這是高貴妃給公主的東西!之前屬下遠遠地看了一眼,只看到那是一塊明黃色的紗布——現在看來,便是這件外紗不錯。」
牧輕鴻皺眉,他對這刺繡圖案感到無比的熟悉,但他印象里,他應該從來沒有見過這東西才對——他當然沒有見過,因為他與衣料鋪掌柜分別保管的兩塊布料和這件外紗雖然是來自同一批繡布,但刺繡圖案是完全不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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