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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瞬間她幾乎呆在原地。
一座巨大的雕像,好似連接天地的橋樑,個體在他面前顯得那麼渺小,唐棠仰起頭,甚至只能看到他的靴子。
雲開霧散,天光刺破陰霾。
唐棠第一次看清了雕像的面容。
這石像歷盡風吹日曬,面容卻還一如往昔,一張石頭雕刻的臉,被塑造得堅毅極了,劍眉星目,挺鼻薄唇,最令人側目的是他的姿勢,男人單手執劍,衣袂翩飛,衣擺發梢都向後飛揚,他微微伏低了身子,是一個拔劍向前刺出的動作,氣勢磅礴,仿佛只這一劍便可蕩平世間險惡。
這座雕像……妖族竟在逃命的情況下也要將它帶來地底妖城。然而這一刻唐棠忽然理解了他們為什麼這樣做。
這座雕像,這座牧行之的雕像……唐棠曾經不明白,為什麼妖族要將這座石像塑造成重心前傾的出劍模樣,而不是最尋常的偉人站立模樣。
因為……這樣的動作,完全是一個守護的姿態,仿佛妖王牧行之就立在這裡,立在天地之間,立在這世間僅存的妖族的身前身後。
在牧行之逝去的百年後,他的石像,仍在守護他們。
唐棠忽然意識到,這不僅是她第一次看清楚這雕像的模樣,也是她第一次看清楚妖王牧行之的臉。
在意識到這一點後,她的腦海中突然多出了一段記憶。
……
唐棠聽到了廝殺聲和尖叫聲。
她回到了幼年時,被裝在小小的身體裡,透過幼年的自己的眼睛窗口,看著外面發生的一切。
這個時候的唐棠還沒有名字,她的母親沒有給她名字,她也不需要名字。人們都直接喊她,小貓妖。她身處一棟破舊灰敗的二層小樓,面前擺滿了髒兮兮的桌椅,空氣里瀰漫著劣質的酒精臭味,牆角地面都凝結著油脂污垢,這裡應該是一個流浪漢和酒鬼買酒的酒樓。
小貓妖不知道這些天來發生了什麼,她聽到有人說妖王的軍隊馬上就要殺過來了,整個城都亂成了一團,能走的人類都逃命去了,他們離開時把很多被圈養的妖族殺了,能逃跑的妖族也都躲起來了。
而這些跟小貓妖毫無關係,從她出生起,她便跟母親一起呆在這座小閣樓里,被人類用鐵鏈像是畜牲一般鎖著。前些天母親還會對她說,等閣樓里那些人類也走了,她們就再也不用擔驚受怕了。可也不知道是走運還是倒霉,那些人沒有離開,也沒有殺她們。
閣樓里不止她們母女,還有別的一些妖族,大多是女性小妖,貓妖狗妖之類的……
今天似乎格外特殊。
一大早,小貓妖便被母親從睡夢中叫醒,母親把一塊臭烘烘的布料塞進她的嘴裡,塞得死死的,然後她仿佛下定了什麼決心般對唐棠笑了笑。另一隻貓妖順著地板小聲地爬過來,她們抓住小貓妖被鐵鏈鎖住的腳,用力一掰!
小貓妖好像聽到了清脆的骨裂聲,腦海中一聲嗡鳴,疼痛瞬間擊暈了她。等她醒來,發現自己的一隻腳已經斷了,但也已經掙脫了鐵鏈。
母親把她抱在懷裡,給她餵水和麵包渣,和另一隻貓妖用身體掩飾著她的腳。待到中午,兩個男人順著樓梯走上來,嘴裡說著不乾不淨的話,就要扒開一隻女性貓妖的衣服,就在這時候,母親往前縱身一撲,她身上的鐵鏈也被弄斷了,小貓妖被母親抱著,從地上二樓的樓梯上摔到一樓,她艱難地從母親的懷裡爬起來,渾身散架一般的痛。
她看著母親,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小貓妖母親已經變成了獸形,她推了推小貓妖,氣若遊絲,意思是讓小貓妖快跑。她看著她,眼睛裡的神采漸漸暗淡,被死氣覆蓋。
樓上傳來男人尖叫的聲音:「跑了!跑了一個!」
「媽的,還不快追!!!」
小貓妖不敢停留,可她斷了一條腿,也跑不遠,只能爬起來躲到了髒兮兮的酒櫃後面。
木製的樓梯就在她的頭頂,被酒櫃支撐著。片刻後,樓梯吱吱呀呀的叫起來,伴隨著沉重又拖沓的腳步聲,有人下樓了。
那人粗重的喘息聲仿佛就響在唐棠的耳邊,她大氣也不敢出,捂住自己的嘴巴,緊緊地躲在酒櫃後面,祈禱著自己不會被發現。
小貓妖從酒櫃縫隙里看到那個男人走下樓梯,俯下身查看倒在地上的貓妖,嘴裡罵著不乾不淨的話。緊接著他拉扯著貓妖的屍體,想走回樓上。
酒櫃就在男人的身後,在他的視線死角。他們還不知道少了一隻小貓妖,如果她安安靜靜地呆在這裡,等到男人上樓,她就能逃出去了。
這個時候,樓上忽然傳來女人的尖叫:「啊!啊啊啊啊啊啊!」
小貓妖一滯。她聽出來,那是今早上跟母親一起幫她扯開鎖鏈的貓妖。在尖叫聲中,她小小的身體似乎又被縮小了,她只能拼命捂住耳朵,她只能瑟瑟發抖地躲在酒櫃裡,她只能——
她看到一個酒瓶放在酒櫃旁。
她顫抖著伸出手,緊緊地抓住了酒瓶的瓶頸,冰冷,堅硬。
天知道她哪裡來的勇氣。她深深地呼吸,將酒臭味吸進鼻子裡又吐出來,然後握緊了酒瓶,拖著斷腳,從男人身後走出來。
她吸氣,呼氣。
男人還背對著她蹲在母親的屍體旁,越過他的肩膀,她看到母親無神的眼睛,仿佛呵斥,又仿佛鼓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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