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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棠見他一副遊刃有餘的模樣,奇怪道:「你知道我的遺憾是什麼?」
牧行之「嗯」了聲。
聞言,唐棠心裡爬上了一絲不合時宜的無奈和好笑,被滿臉笑意牧行之帶著也放鬆下來:「妖王大人,咱倆到底誰教誰?」
牧行之驀地一嗆,他很認真地想了想,遺憾地發現自己竟然沒法反駁,於是原本從容的臉上掛上了微不可見的紅暈。「那好吧。」他佯裝鎮定地說,「那你再教教我。」
唐棠噗嗤笑出了聲,她湊近了些,在黑暗中摸索著將手掌貼在牧行之的臉上,她捧住他的臉頰,送上了一個吻。
一個溫柔又輕飄飄的吻。
有一百六十年的歲月從他們的唇齒間流淌而過,漫長的歧路有如參天大樹不斷長出的枝丫,他們互相追逐著,一路走到了盡頭,走到了相會之日。
——唐棠沒什麼後悔的事情。
若真要說,便是……還欠他一個吻。
一個時隔一百六十年,尚還作數的吻。
第145章 逐月二十四
「人呢?」「剛剛好像還在這裡?你沒看到?」
有隱約的聲音響在頭頂, 唐棠心裡一動,連忙凝神去聽。
那些妖族一路追到密室中,卻沒見著人, 不免疑惑:「不是引著她進來的嗎?難道她自己跑掉了?」
什麼叫「引著進來」?當時的確是有人帶她進來的……那個長得像是蛇雪的蛇妖!唐棠就說, 那個蛇妖也太巧合了, 怎麼就這麼巧, 有一個長得像是蛇雪的蛇妖路過她的窗前,把她帶到了這裡。
牧行之拉住了準備起身的唐棠,在她耳邊噓了聲,道:「別急。」
唐棠見他一副從容模樣,品出點味兒來了:「你早知道?」
「也有不知道的。」牧行之說,「比如我就沒有想到你會被送回到這裡來。」
意思是其他都知道。唐棠問:「那你知道他們為什麼把我引過來嗎?」她心裡有些猜測, 卻不能肯定。
黑暗中, 唐棠察覺到牧行之應該是點了點頭。但他沒有多說什麼。
唐棠拽了拽他:「為什麼?」
狹小的石台,黑暗的密室,緊緊依靠的兩個人。但牧行之好像又回到了一百六十年前,他和唐棠站在營帳外,站在空曠遼遠的平原上。。他們對視著,沉默著。唐棠氣急敗壞地將一隻毛筆擲在他的臉上, 牧行之恍然著伸出手, 那一筆冰冷的墨汁好像還殘留在他的臉頰上,從來沒有被擦乾淨過。
「牧行之?」唐棠又問, 「你在想什麼?」
「……我在想。」牧行之慢吞吞地說,「我所做的這一切真的值得嗎?」
唐棠知道, 每次他用這種語氣慢吞吞地說話, 就是陷入了思考和猶豫。雖然他沒有正面回答唐棠的問題, 但唐棠已然知曉了答案。
唐棠其實早有猜測, 如今不過是得了牧行之的肯定——她很早就猜到,妖族是用牧行之構築起生存屏障的。
按照這個猜測往下思考,六十年前妖族急需這個屏障來躲藏在地下,但今時不同往日,他們如今所需,是突破屏障——這個時候,屏障就成了阻礙。或者說,沉睡在這裡的牧行之就成了阻礙。
唐棠是從未來回來的,她知道接下來的發展。妖族引她過來,逼得牧行之不得不醒來,再引時竟遙他們過來,讓牧行之消失,讓屏障也消失——這就是妖族想要的。
「……我已經為他們燒夠了。」牧行之說。「我只是不能容忍他們算計你。」
在許多年前,他親自點燃自己的那一刻就明白自己的宿命將歸向何處。而他從沒有出過錯,他果真成了妖族的火炬、蠟燭,為妖族燃盡了自己。
然而,深明大義的對象往往僅限於自己。他可以毫不猶豫地為妖族流血犧牲,卻無法忍受他們一而再再而三地算計唐棠。
轉世後牧行之拋棄了妖王的身份,追著唐棠的腳步,他曾以為蠟燭燒盡後的油可以選擇流向,但來自前世的算計如同附骨之疽,甚至不止於一世兩世。
牧行之有許多後悔的事情,但唯獨這一件,他從沒有後悔過。或者說,他以為自己絕不會後悔。
在最初領兵起事吃苦時,他沒有後悔過;在戰場上受傷時,他沒有後悔過;在沉疴難愈依然為妖族奔波操勞時,他沒有後悔過;甚至在狐三逼他同意出兵,將妖族導向滅亡時,他依然可以溫和地勸慰唐棠,因為即使是那個時候,他的心中,也只是無奈。
但唐棠的死讓他後悔了。或者說更早。在他傳信給牧修遠時,將唐棠託付給牧修遠的時候,他就已經脫離了妖王的角色,只為唐棠而行事。
牧行之看著唐棠,黑暗中,她的眼睛閃著微光。
於是牧行之想起他第一次見到唐棠的時候。小小的半妖渾身髒污,臉上濺著血,嘴角拉得很直,沒有一絲笑意,可那雙眼睛卻很亮很亮——在那個時候,半妖並不難尋找,可牧行之一眼就認定了,要唐棠做他的繼承人。因為他在她的眼裡看見了光,疑惑的明亮的,而不是仇恨的光。
或許唐棠自己也不知道,她站在人群的中央,像一個小小的灰撲撲的太陽。
他的確將唐棠教得很好,牧行之記得將死時唐棠給他的吻,他們在狹小的空間裡貼著唇,唐棠揪著他的衣領流著淚,眼裡燒著一團絕望的火,但只有傷心,沒有半點仇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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