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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行之動了動嘴唇,似乎想解釋什麼。但下方有人用譏諷的語調打斷了他,不知道是誰,混在人群中說:「當年我們相信妖王大人,是因為大人說會讓妖族重新站直腰板,不必做奴做獸;這麼多年來咱們將士們跟著妖王大人,就是因為大人答應會為我們慘死的同胞復仇。可現在呢?!善待俘虜?!屠戮我們同胞的人類,我們憑什麼善待他?!他們當初可沒有善待我們的妻母孩童!!!」
此言一出,滿堂皆驚。
就連堅決反對出戰的狼族都再說不出一句話來。
片刻寂靜後,營帳中頓時炸開了鍋:
「大人,我們將士還在前面流血流淚,您卻要龜縮在漠北,難道妖族有數百萬大兵,卻只能祈求人類大發善心不再欺辱妖族?!」
「人類將妖族小孩扔進油鍋、逼迫妖族一家人互相廝殺、在丈夫面前□□妻子又在妻子面前生吃丈夫,把妖族當做取樂用的畜牲,他們從來沒有把我們當做同等的人!」
「憑什麼人類能肆意屠戮妖族,妖族就不能復仇?!」
有人微弱地反駁道:「可是、可是漠北之外的那些人,有許多人類從來沒有踏足過妖族土地、也沒有欺壓過妖族百姓,咱們又憑什麼向無辜者復仇?!」
爭吵的聲音頓時更大了。有一個妖族將領嘶吼道:「無辜!沒有人類是無辜的!人類壓榨妖族做苦力做勞工,將妖族和妖城的資源大批地送去人類城池,從來沒有人回來過!即使是一個剛剛降生小嬰兒,他吃的米糊喝的水,都流淌著妖族被剝削時留的血!」
「最無辜的只有妖族!」
群情激憤之下,有人直接站上了桌子,對牧行之道:「大人,當年您給我們許下的承諾,到底還做不做數?!」
方才還吵鬧不休嘶吼無盡的營帳驟然一驚,所有人都看向牧行之,等著他表態。
牧行之緩緩看向每一個人的眼睛,沒有人回過頭去,所有人的眼睛裡都冒著火焰似的光。這讓他想起多年之前,他將唐棠從唐城撿回來,那個瘦瘦小小的孩子,遍體鱗傷。
每一雙冒著火光的眼睛,都是一次又一次的苦和痛。
狐三大步上前,雙膝跪地,恭恭敬敬地向牧行之磕了個頭。然後他平舉雙手過頭頂,等待著。
當年妖族受盡壓迫,血和淚都要流幹了。牧行之答應他們,只要他們跟著自己,終有一天,他會將妖族的仇恨,從人類那裡一一地討回來。
他不能拒絕。如果此時他膽敢拒絕,妖族們對他的崇拜和支持將立刻轉變為懷疑和怒火。
牧行之緩緩從懷中摸出一塊令牌。
天命如此,他們已無退路。
他把那枚令牌放在了狐三的手心裡。這便是同意開戰的意思了。
狐三抓住令牌,歡呼起來——確切地說,整個營帳都歡呼起來。熱烈的氣氛直衝雲霄,就連營帳外的士兵們都好似察覺到了什麼,整個駐地充斥著一股不安躁動躍躍欲試的氛圍。
就在這歡呼聲中,唐棠與牧行之對視了一眼,從他眼裡看到了一種預料之中的無力。
仇恨是一簇火苗,沒有人能說自己完全將之握在手心。
牧行之不是不知道這仇恨終有一天會反噬,只是那個時候,整個妖族已經無路可走。
曾經牧行之利用這仇恨將妖族擰成一股繩,懷揣著天真的僥倖。但現在……他的僥倖破滅了。那火苗一旦燃起,便驟然燎原,再無人能熄滅。
他失敗了。
此刻唐棠終於明白,為什麼當年牧行之要說他不是妖王了。因為妖族奉牧行之為王,把他吹噓得如同神明一般,其實,真正的神明並不是牧行之,而是妖族們的仇恨意志。
當他裹挾著洶洶民意向前時,他是神明,當他與民意背道而馳時,他就會被推下神壇。
多少人稱讚妖王牧行之是亂世出英雄,就如那句人類古詩,時來天地皆同力……
下一句是,運去英雄不自由。
牧行之忽然猛地咳嗽起來,他身體搖晃了一下,全靠唐棠扶住才沒有摔下去。
身前,妖族們還在慶賀即將到來的勝利。
身後,牧行之緩緩鬆開捂住嘴的手,掌心裡一攤血跡觸目驚心。
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常年的操勞擔憂,牧行之的身體本就不好,如今一受刺激,更是雪上加霜。
……
轟隆——
唐棠驟然望向窗外。
雷聲大作,潑瓢大雨傾盆而下,拍打著屋檐和泥水。這夏日的雨會一路往南,沖洗過整個漠北以南。
「……行之。」唐棠喃喃地說,「下雨了。」
淮南在下雨。
第139章 逐月十八
唐棠從記憶中抽身出來, 睜開了眼。
她的視線落在自己的手上,人世已過百年,早已歷盡滄海桑田, 所有人都變了模樣, 畫卷上少女的笑容卻一如往昔, 就連色彩筆觸都會褪色, 塗描之人的心意卻不會褪色。海棠色依然如舊。
與其說牧行之早早預見了他們的結局,倒不如說,是他最壞的設想成了真。
唐棠將那畫卷捲起來收進懷裡,她不知道當妖王牧行之寫下這一段話的時候,他心裡在想什麼?
牧行之是希望人妖兩族和解的,甚至為此讓唐棠一個半妖來當他的繼承人, 但從沒有注意到這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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