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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乾脆也坐下來,兩膝盤著,單手托著下巴,隨口說:「大約夏人喝酒是為了助興,唐人喝酒,是為驅寒吧。」
雲中任又默默地記下來,她的國家應當處於大夏的北方,是一個極寒之地,人們習慣喝酒驅寒——雖然已改朝換代,但人們的習慣總不會隨著這個國家主人的改變而改變,他記下這些,等回了大夏,或許還能找去她的家鄉看看。
擺好的東西,雲中任抬起頭對她笑笑:「那仙尊不妨試一試?這些都是我方才用流光塔的食材做的。」
他烤了一條小河魚,找藥童要了些食材。
流光仙尊搖搖頭,她雖然新奇,但也沒太大興趣,只是又喝了一口酒,指著其中一碟問:「這是什麼?」
一個半掌寬的雪白鑲銀邊的小碟子,裡面放著一塊拇指大小的面點,小小一個,表面卻坑坑窪窪,就是方形一塊白,也沒什麼裝飾,和精緻的碟子比起來著實有點粗糙了。
雲中任也有點不好意思:「流光塔沒什麼食材,我看這杏花開得好,就找藥童要了些花瓣,碾碎後揉進面點裡做了塊糕。」
流光塔的藥童們是會吃花瓣的,就是字面意義上的吃花瓣,流光仙尊用靈力養著這顆杏花樹,哪怕是落下來的花瓣里也有些靈力,有些藥童便會撿落下的花瓣做些飯食,所以雲中任也跟他們討了些。
流光仙尊盯著那塊糕,輕哼了一聲,道:「我這花樹下不知埋了多少人,你用它做糕?」
雲中任道:「呃,可是大家都……」
恰是一陣風來,杏花簌簌而落,飛鴻如雪,流光仙尊伸出手,一點雪白落進她的手心。
她捻起那朵花,輕輕放在小小的方形糕點正心,算是點綴。
雲中任停住嘴,看著流光仙尊的動作,問:「是我唐突。可是仙尊,我看流光塔里許多藥童都會食用杏花,您不喜歡杏花麼?」
流光仙尊的手指摸了摸那朵小花,她的動作應該是很溫柔的,一點小小的花瓣在她的指間搖曳著。
「自然是喜歡的。」她低聲說,「若不喜歡,我為何要種它?」
雲中任道:「我以為這顆杏花早就種下,您不過順手養著它。」
「不。」流光仙尊說,「它是師尊走時,我繼任三長老時,我親手種下的。」
說這話時,她仰起頭,凝視著這顆參天大樹,一雙暗金的眼仿佛莫測的暗色河流,讓人看清楚其上波光粼粼,又將一切情緒都沉了底,看不分明。
好半晌,她仰起頭,灌了一口酒,將精緻的碟子挪到了自己面前,捻起那塊小小的糕點塞進嘴裡。
「如何?可算合口?」雲中任緊張地問。
流光仙尊抿唇,雪白的面點在她唇間融化,有一點碎屑落了下來,掛在衣襟上。
「還行。」她說,「有點甜。」
雲中任綻開一個笑,道:「仙尊若是不嫌棄,以後還可以再做,我可以少加一點糖。」
流光仙尊點頭,而後雲中任注意到她衣襟上那一點雪白的碎屑,笑道:「仙尊,您衣襟上有東西……」他很自然地伸出手拂去,卻突然愣住了。
那個動作把他們之間的距離拉得很近,雲中任半跪在地上傾著身,幾乎整個上半身埋在流光仙尊的懷裡。
頭頂傳來一聲哼笑,隨後一點涼意伴隨著酒香,是流光仙尊舉起酒杯,一滴酒釀落在他的額頭上。
「仙尊……」雲中任訥訥地說,往後退了幾步。
流光仙尊卻不看他。她仰頭看著杏花樹,喃喃著說了什麼。
「您說什麼?」雲中任沒有聽清楚。
好半晌,流光仙尊定定地看過來。她說:「我不生氣。」
「嗯?」雲中任一怔,「我沒說這個……」
「我不生氣。」流光仙尊又說,打斷了他,「他們做他們覺得對的事情,我也做我覺得對的事情。既然大家都認為自己對,就沒必要生氣。」
「我只是……」流光仙尊說,幾乎是自言自語了,她拍了拍身旁的地面,隨後高舉起酒壺,將酒釀傾倒而下,流水嘩啦,濺起的泥點飛上她的裙擺和衣袖。
「只是什麼?」雲中任問。
流光仙尊看著他:「只是在想……」
——多複雜的眼神啊,雲中任覺得自己從裡面看到了許多,也可能是憐憫,也可能是後悔,也可能是惋惜,也可能什麼都不是。
或許她也在問自己。
只是在想,如果能夠小心一點,如果能夠謹慎一點,甚至是,如果能夠當做沒有聽到那個孩子的話……
至少她能救一個人,至少兩個人里還能有一個人活著離開流光塔。
「沒有只是。」她不肯說,那眼神卻又像是說了千言萬語,最後也只是搖搖頭。
雲中任想了想,覺得流光仙尊可能還是在想今天的事情,便開口說:「仙尊,我覺得您不必太在意,您是對的,即使是在嚴苛的人都沒法責怪您,因為您只是遵循自己的守則……」
真正錯的是那對父母,而不是她。她始終遵循著自己的守則,堅定得頑固得像是一塊石頭——但誰能去責怪一塊石頭呢?她生來如此。
「停。」流光仙尊說,「閉嘴。」
雲中任乖乖住嘴,看著她。
流光仙尊嘆了口氣,說:「讓我喝口酒……」她舉起酒壺,喝了好大一口,閉上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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