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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棠顫抖的身體在這一刻忽然平靜了下來。
她抱起沈流雲,將他放在石室裡面,站起身往外跑去,又忽然停下腳步,回過頭,說:「沈流雲,你一定要來找我。」
沈流雲看著她輕聲道:「如果我還活著的話……」
唐棠猛地閉上了眼。
她乾脆折返回來,跪在沈流雲的身旁,為他理了一下亂糟糟的衣領,說:「沈流雲,我等你來找我……我會把劍骨還給你。」
沈流雲便伸出手,他摸了摸唐棠的臉頰,為她擦去了頰邊的一道血污,看著她重新恢復如雪般乾淨美麗的模樣,才說:「我不知道劍骨是什麼,比起那個,我更想要……」
更想要什麼?他沒有接著往下說,只說:「好。」
他知道這不可能了,自己馬上要死了,不可能再去找唐棠要他的劍骨,但唐棠這樣要求了,他便從容地說好,就像以往每一次為唐棠妥協一樣。
唐棠轉身往外跑去。
沈流雲目送著的身影離開,緩緩閉上了眼。
井口傳來那些人被驚動的驚呼聲,但沈流雲很放心。他們的目標是自己,自己還在井下,他們不可能為難唐棠。
忽然,一道冷冰冰的女聲被風帶到他的耳邊,如同平地一聲驚雷:「劍骨在我這裡!」
沈流雲猛地起身,動作過大牽扯到了傷口,又踉蹌幾步跪倒在地上。
他又驚又怒,聲音裡帶著難以察覺的絕望:「棠棠!」
他以為自己已經在聲嘶力竭呼喚,但那聲音其實是很渺小的,幾乎是立刻就被吹散在了風裡,沒有人任何聽到,只有井下亘古的風發現了,將之悄悄吹散。
就像沈流雲這個人似的。
他得找到唐棠。沈流雲想,他答應了唐棠……他答應了她,去找她……
沈流雲踉踉蹌蹌地支撐著身體爬起來,胸膛處那一道又長又細的傷口又被撕開了,修真者雖然身體不同凡人,痛感卻是一樣的。
但他卻好像感受不到一樣,心裡頭只有一個念頭:
他要去找唐棠。
然而重傷之後的身體沒有察覺到他癲狂一般的執著,不由分說地要將他按倒在地,沈流雲搖搖晃晃地扶著牆往外走了幾步,眼前一黑,倒在了地上。
他徹底失去了意識,沉入了無病無痛的夢中。
……
夢裡是漫天飛雪的冬月。
初雪下了兩輪,沈流雲將父母裹進厚厚被子裡——那已經是這個貧窮的家庭在冬日裡最後能留存的一點溫暖,但他聽說只有沒有家人收屍的人才會卷進草蓆,他希望他們能走得體面一些。
這個時候的沈流雲還太小,如果他再大一些,他就會知道這個說法只是一個形容詞,草蓆和棉被也沒有任何區別。
其實哪怕沈流雲自私地留下棉被他也用不了,上滿沾滿了觸之即死的疫病,在寒冷的日子裡化作死神溫暖的懷抱。
在大疫的時候,有的人會推著小板車挨家挨戶地收屍,只是他們早上才來過一趟,再等就要等到晚上了。
他等不了那麼久,就把父母裹在被子裡,用小小的,生滿凍瘡的手拽著,一路拖到了村外。
村外燃著永不熄滅的大火,因著燃料特殊,散發著一股奇怪的味道,沈流雲把父母放進去——好吧,其實用「扔」或者「推」這兩個詞會更貼切一點,但沈流雲覺得那是「放」。
大火得了新的供給,燃得更大,橙色的火苗在風雪中跳躍,像是滑稽的舞蹈,又像是並不仁慈的陽光。
沈流雲就蹲在一旁,看父母的身影被大火吞噬。
不知過了多久,他站起身,忽然發現自己身邊還站在另外一個人。
那人發須皆白,一身滾金黑袍,面色和藹又慈祥,在這個充滿荒涼和疫病的村子裡太過格格不入。
他看了看沈流雲,皺著眉,嘴裡念著一句話:「福兮禍所依,禍兮福所倚……」
沈流雲沒有興趣,他轉身就想走,但老人拉住他,殷切道:「小孩,你想不想知道自己的命格?」
沈流雲搖頭。他不想知道,命格是那些吃得飽穿的暖的人才會好奇的東西,對於他這種在死亡邊緣掙扎的人來說太空泛,是何不食肉糜的大話。
「喂!」老人又說,「我是看你面相與我有緣才與你搭話,知不知道什麼叫『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伏?』這就是你的命格。」
「現在,你的禍過了,你的福來了——」
「我收你為徒,你跟著我修仙,怎麼樣?」
——禍?福?
那一瞬間沈流雲覺得荒唐,什麼是禍,什麼是福?
父母雙亡是禍,得道修仙是福,是這樣嗎?
命格如車輪碾過他小小的身體,天道降下災禍,然後又兀自為他塞一個「福」。
所以什麼是禍,什麼是福?
唐棠的離開也是禍,他的劍骨卻是福?
反了,全反了。沈流雲想,他的人生被錯懸顛倒,愛恨都掛在高高的懸崖上,雪霽天晴,風吹雲散,但下一個冬天雪還會再一次降落,正應了那句「溪深難受雪,山凍不流雲」。
他掙扎著醒來,井沿邊滿地都是血,等他順著血跡找到唐棠的時候,正是在一個懸崖邊上。
天玄宗的四個人把她的身體架起來往下扔,動作就像是許多年前他往火里扔父母的身體那樣,可沈流雲分明看到她還在緩緩眨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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