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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棠被這聲問候弄得莫名其妙,她和牧修遠其實不算很熟,不知道他為什麼要對自己交代這些話。
她掀簾進去,見牧行之坐在首位閉目養神,一整夜的長談讓他看起來有些憔悴,眼下掛著淡淡的青色,臉色卻好了不少,近日來始終緊皺的眉頭終於鬆開了,有了點笑意。
唐棠猜測是牧修遠帶來了什麼好消息,可還沒等她出聲詢問,牧行之閉著眼對她招了招手,讓她坐到自己身邊來:「一夜不睡,困了嗎?」
唐棠在門外站了一夜,他們自然是曉得的。唐棠坐到主位的扶手上,說:「我還要問你呢,病號大人。」
牧行之露出了個無奈的笑:「想知道我跟牧修遠說了什麼?」
唐棠理所當然地點了點頭。牧行之從來沒什麼事是瞞著她的,他們之間有什麼事是不能說的?
就見牧行之笑起來:「人妖兩族,註定是安穩不了了。不過也不用太擔心,這些年牧修遠遊走在人妖城池的邊界,處理這種事情他很有一套。」
唐棠覺得有些不對:「什麼意思?」
牧行之沉默了一會兒。他微微偏過身,靠到唐棠坐著的那一邊扶手去,然後伸出手攬住了她的腰,將自己的臉貼在唐棠的腰上。
這舉動對於長輩和小輩來說顯然不太合適,但兩人都沒覺得奇怪,唐棠揉了揉他的長髮:「到底怎麼了?」
牧行之閉著眼說:「唐棠,我已經把你託付給牧修遠了。晚些時候你就跟他離開吧。」
「什麼?!」唐棠又驚又怒,她想站起來,牧行之卻輕輕用力箍住了她的腰,沒讓她動。「牧行之?」
「再不走就走不了了。」牧行之說。「趁著戰局狀況還好……」
「那你怎麼不走?」唐棠問。
「……我可是妖王。」
唐棠從鼻子裡哼了聲:「我可是王女,你的繼承人!你自己說的,讓我當你的繼承人。」
牧行之無聲地苦笑。
在這時候做妖王,能有什麼好下場?最初牧行之尋找半妖,只是希望找到一個人妖之間的跳板,後來他不再只把唐棠當做繼承人來看待,希望能給唐棠留下一個海河晏清的太平盛世,如果牧行之成功了,唐棠將會成為人與妖之間的橋樑,成為人與妖共同的王。
但現在……一切美好幻想都灰飛煙滅了。自己在時還能保她,如果自己不在了呢?她總會走上自己的老路。
妖王大人戎馬半生,從來不知道後悔是什麼滋味,卻在這幾天全補回來了。
「反正我是不可能走的!」唐棠說,「要麼你跟我一起,要麼我跟你一起。」
說實話,牧行之有那麼一瞬間真的想答應了。這半生從南方行到北地,拖著病弱的軀體,他總把妖族的命運視為己任,可有時候他也問自己,自己這病弱的軀體到底還能不能將整個妖族抗在肩上?人們總說妖王大人頂天立地,可有時候他也覺得自己就像洪流里渺小的螻蟻在不自量力地想以螳臂擋車。
他正要說話,忽然,營帳外一陣騷亂,遠遠地傳來悲呼的聲音:「報——」
「左翼五萬大軍在天玄宗以北三十里處遭遇人類修士伏擊,全軍覆沒——」
天地間驟然一靜。
風呼嘯著掀開帳簾,裹挾著早冬的寒意。
唐棠簡直不敢想像牧行之的反應。她緩緩轉過頭去,只見牧行之咳到整個身體都在顫抖,卻沒有發出一絲聲音,他捂著唇,卻還有捂不住的血自指縫間向下流淌。
「……行之?」
牧行之抬頭,看了她一眼。眼神是茫然的,聚不上焦,那雙烈陽般的眼睛頭一次暗淡了顏色,仿佛某種不詳的徵兆。
這是牧行之第一件後悔的事情——他沒有把唐棠送走。
而接下來的一切,快得讓人來不及反應。
天玄宗的修士聯手修真界二十三派十六世家,開始了對整個妖族的清掃。修士們出了手,人類與妖族的處境在瞬息之間就轉變了。
妖族節節敗退,還尚能保住的土地都幾乎是前線將士們用命填上的,死去的妖族的屍骨能鋪成遠比這些地方寬廣得多的土地。
前線混亂不堪,後方也出了大問題——牧行之自那天之後,一病不起。
一直以來,他幾乎是硬撐著一口氣,如今最壞的預想成真了,這口氣也沒了。軍醫強制將他束在床上,讓他臥床靜養,軍中的將領能主事的都上前線了,就剩下唐棠看著他,總覺得牧行之是一日一日地熬——所有人都在一日一日地熬。
牧行之就這樣在床上熬了大半月,眼見著是回了點神氣,終於能下床的第一件事,就是給前線的狐三去了信,要他回來商量接下來怎麼辦。
他將信交給傳令兵時,唐棠正端著藥進來,她將藥放在床頭,問牧行之:「這是?」
牧行之沒有回答,他十分緩慢地眨了眨眼,盯著簾帳。他幾乎瘦得脫了相,俊俏的眉眼還好好地掛在該在的位置,卻已經消減了不少了。
在唐棠說喜歡的時候,牧行之曾對她開玩笑,說「你年老色衰的爹經不起折騰」,要換做以前,唐棠從沒覺得自己跟牧行之隔著輩分,但這一刻,她卻覺得以前的自己實在太幼稚太幼稚,根本當不上牧行之的繼承者。
長大就像跨過門檻,有些人的門檻平坦,一直目視前方的路往前走,會在某一天忽然驚醒自己已經跨過門檻長大了;但唐棠這個名為「長大」的門檻太高太高,非得要人在身後猛地推一把,推得她一頭磕上去,磕得頭破血流,才能跌跌撞撞地翻過這門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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