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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過晚飯,天還早,李明宇和李父將碗筷收拾後,坐在客廳說話,李母早早回了房間。
李父也在為他工作的事情想辦法,「你現在沒什麼事,但也不能掉以輕心。我還是建議暫時離開機械廠比較穩妥。」
李明宇想起他前兩天找主任時,對方的話,省區文化革命小組來函詢問過一次,目前的確風平浪靜,但以後誰也說不好會不會翻帳。
主任的意思和李父一樣,找個不起眼的小單位,讓他借調過去幾年,等一陣子風頭過去,可以再回來。
但這件事,他還在猶豫,主要也是因為母親。
「你在擔心你媽不同意?」李父一眼看穿了他的為難。
「這你不用多想,當年你要去參軍,你媽不願意也就是多說了兩句,最後不也沒攔你?」實際上當年是李父攔住了李母,沒給她阻攔的機會。
李父臉上笑意斂去,看向如今比他還要高的兒子,「明宇,其實那年我是傾向於,讓你直接在部隊轉文職的,從你離開那天起,我就不想讓你再回來。」
他的聲音很輕,很低,若不是離得近,李明宇都不一定聽得清。
「你媽在對你和你大哥,態度是不一樣的,這在你身上應該感受最深。她有很多對不起你的地方,但是,也不能怨她,她……」最後想說什麼終究咽了下去。
李明宇目光灼灼,盯著父親。
一時間兩人都心跳非常快,說不清是期待還是排斥那沒說出口的話。
「以後如果可以,你別再回省城來,孩子與父母之間,有時候也需要距離,只要你抽空隔一兩月回來看看就行了。」
李父說著說著有點感傷,「這裡還是你的家,我們仍是你爸媽,但我更希望,你能真正不受你媽的影響,真正放下,做你自己,成為你想成為的人。」
李父再次走進臥室的時候,李母已經背靠床頭,拿著書借檯燈的光亮看書。
「走了?」她頭也沒抬,隨口問了一句。
李父眼眶又紅又酸,摘下眼鏡,一滴淚從眼角落下,「明宇二十多年,在你跟前從來小心翼翼,看你臉色,每次回家給你買東西,為你做愛吃的魚,孩子長這麼大哪點對不住你?你怎麼就不能放下過去,好好看看孩子呢?」
剛才送李明宇下樓出家屬院,他看著自己親手養大的孩子,孤身一人埋進夜色,明明已經長成足夠頂天立地的大人模樣,但那一刻他的背影,卻有股說不出的寂落。
然而在拐角的時候,孩子竟然還轉身,朝他笑著揮手,讓他快點回去,別凍壞了身體。
那一瞬間,他的鼻子再也止不住酸澀。
李母終於放下書,「李振國,你在跟我吵架?」這是夫妻近三十年,李父第一次對她說這麼重的話。
「放下過去,呵!我大哥怎麼死的?我的孩子是怎麼死的?我鬼門關走一遭怎麼挺過來的?你這一身傷痛病根又是怎麼落下的?血淋淋的人命橫在我眼前,你讓我放下?」
李母越說越激動,「要是能重來一次,我絕不會救他出來,就讓他死裡邊算了。」
「郭虹,你不要太過分。」李父指著她,腦門青筋凸起。
「我偏要過分,要是能回到當年,我還能更過分。」
天上漸漸開始飄雪絲,細細的,涼涼的,李明宇抬頭看了一眼,裹緊自己的棉線圍脖,繼續朝自己機械廠的分房走去。
他拒絕了父親留宿的邀請,要回自己地方。耳邊傳來鞭炮炮仗聲,還有小孩子追逐嬉笑聲,李明宇一步一步走的穩穩噹噹。
如果說沒有怨恨過母親,那是不可能的。
只是大哥和父親一直對他很好,教導他照顧他。而且,他也理解了母親,因為……他不是父母的親生孩子。
他是養子,與大哥有著天然區別。
這是他偶然得知的事實,他不敢告訴任何人。
李明宇自嘲一笑,他抬頭眨眨眼睛,深吸一口氣吐出,繼續向前走。
父親是對的,他不應在母親給的陰影里,作繭自縛。母親也不應對著他,自困一輩子。
他們都應該過自己的生活,不要過多打擾對方。
機械廠家屬院今天也很熱鬧,很多小孩在樓下放炮仗,手一扔下馬上捂著耳朵跑開,也有人坐在樓檐下閒聊,看見他回來,紛紛打招呼。
「明宇,才從你爸媽那回來?」
「明宇怎麼不乾脆在你爸媽那睡,多熱鬧啊。」
「明宇今年還沒談對象吧,別急,大媽明年接著給你介紹。」
「哈哈哈!你們這群老娘們就會打趣我們明宇,明宇,走,咱哥倆喝點。」他是和李明宇同辦公室的,上次跟李姑姑說話的那個年輕媳婦的丈夫。
李明宇感覺像是從風雪裡站到了火堆旁一樣,他笑了,眼角那個小痣明明滅滅輕顫。
他很有耐心,溫聲一一回她們的話,也拒絕了哥們的酒桌。
轉身含笑看小孩子們嬉鬧,炮仗鞭炮竄天猴此起彼伏,突然砰一聲,天空綻開美麗的煙火,身後大人小孩都站起來歡呼仰頭看,看位置猜測應該是百貨大樓放的花炮。
又一支花炮升天綻放,火光映滿了李明宇的眼睛,在一片拖著尾巴逐漸消落的煙花里,他看見家屬院大門前,不知何時佇立的一抹身影。
「楊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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