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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中有恨,有時反而更能堅持下去。
張驚鴻不會介意這點。
他笑了笑安撫好人,抬步要走卻見不遠處站了個人,他離油燈很遠,光照不到他,身形模糊,但張驚鴻依稀知曉那人是誰。
平緩的步子就錯亂了幾步,走得同手同腳,直到遠離他的視線才恢復從容。
他不知懷著怎樣的心回頭看了一眼。
那道身影還在,黑暗中他們似乎對上了視線,又像是沒有。
翌日,藥材短缺,需要大夫出城尋藥材,謝星沉負責挖,這個人選定來定去最後落到了張驚鴻頭上。
他們一路同行,張驚鴻連呼吸聲都放小了,不敢多說話。
還是謝星沉先開口問他要找哪些藥材,長在什麼地方,有哪些特徵,張驚鴻這輩子也不過才學了些皮毛。
但他這人有天賦,學東西同樣很快,又謙遜,願意去請教,認識他的對他印象都很好。
就像現在回答問題,他也是一板一眼,那些緊張都被拋到腦後沉浸在自己的思維里。
「我們要找的是雄黃,生在山的陽面…」
謝星沉認真聽著他的話,忽地瞟見他光光的腦袋忍不住笑了下,這點笑意被一直看著他的張驚鴻捕捉。
這人看上去有些無措,不知道他在笑什麼,謝星沉便先開口了,眉眼彎彎地指了指他的光頭,「就是覺得很可惜。」
「你長得這麼好看,怎麼出家了多可惜,我前些天給他們洗藥缸聽見張夫人說想把女兒許配給你。」
「榮和王的夫人,張夫人,有沒有錯億的感覺?」
謝星沉沖他眨眼,星眸彎著笑起來,小虎牙抵在唇邊。
張驚鴻看著竟也笑了起來,哪怕沒了頭髮,他笑起來還是風骨俱在,清風朗月,那一笑也足夠晃了謝星沉的眼。
「還好,小僧沒有太遺憾,榮華富貴不及平安。」
「也是。」謝星沉煞有其事地點頭,「張夫人這一遭也不知未來如何。」
這話題有點沉重,謝星沉不願多說,看了看他的光頭突然生出點好奇,「了悟大師你的俗名是什麼?」
「我總覺得你很眼熟。」
這一回他沒聽到答案,總是第一時間回答他的了悟大師突然安靜了下去,沉默不語。
謝星沉看過去的時候,只見他垂著眸溫潤清雋一笑,像一塊歷經打磨的璞玉。
「不記得了。」
很像他的一個故人,驀地,謝星沉想起了那個穿著紅色官服,兩袖清風,朗朗如月,身似青鶴的青年。
張驚鴻。
……
有了謝星沉幫忙藥材很快到找了,此後流光城缺了藥材他便跟著一起去,張驚鴻和他去的機會並不多,但格外珍惜。
於是每次找藥材他總是多找一點,多學一點多辨認一點。
這樣就能和他一起多待會了,再多的便沒有了。
只是他從未想過謝星沉會出事,在山上下來的時候他全身都是血。
張驚鴻看見他的瞬間腦袋一嗡,失手打翻了藥缸,那一壺滾燙的藥全撒在他身上了,身上痛了一下他來不及多看跑過去看謝星沉。
謝星沉在山裡遇到了野獸,他們上去的有三個,意外找到一片山頭,上面有不少有用的藥材。
收穫最大的當數人參,大夫們見了忍不住跑上去,誰知道冒出了不少野獸。
謝星沉一人自保完全沒問題,可要是加上三個大夫和那些藥材就麻煩多了,他是為了保護其中一人才受傷的。
送來的時候意識倒還在,張驚鴻打翻了藥缸跑過來時他也看見了,扯著嘴角笑了下,「我沒事。」
他身體好能堅持住,一眾人圍著他包紮,見他眉眼彎彎放下一點心,誰能想到當晚就發起了高燒,一陣一陣,高燒不止。
同那些初初染上瘟疫的人很像。
張驚鴻聽到這個結果的時候半宿沒睡,後半夜他跑到謝星沉門外靠在那發呆。
怎麼會這樣呢,怎麼偏偏就是這個人呢。
他以為自己已經能將生死置之度外了,可輪到謝星沉的時候他還是會害怕,會發抖。
他怕殿下也會和那些人一樣痛苦,他們躺在那最後會變成一卷乾草席上的屍體,死後火化連全屍都沒有。
染上了瘟疫的人是不能下葬的,火化後也許連個骨灰都沒有。
張驚鴻在外面守了他一夜,看著天邊浮起魚肚白,破曉的黎明照進流光城。
天亮了,但是他的心沉甸甸地。
這裡的人能撐住多久,謝星沉能撐多久,誰都不知道。
張驚鴻找了很多古書,他先前也在看,現在卻有種緊迫感,連熬藥的時候都在看,上次燙傷了也只是草草處理。
去給謝星沉端藥時,手上的傷就被他看見了。
「了悟師諵凨父,你的手很重要,不要受傷了。」
少年郎總是閃著星光的臉虛弱了不少,蒼白地躺在乾草垛里,在他周圍都是一些感染的百姓。
張驚鴻感到莫大的悲哀,心裡的痛幾乎要讓他無法呼吸。
他不知道能說什麼,生死面前說什麼都太過虛偽,但如果可以他真的想代謝星沉受這些苦。
收拾藥碗離開時,謝星沉忽然笑了下,「了悟大師,你長頭髮了。」
他一怔,回去以後果然在裂開的銅鏡中看到了剛長出來的頭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