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八章 急變
探春聽到這事，眼中一陣恍惚，她實不敢，也不願相信自己弟弟能做出這種事來。但沒法子，只能先幫忙瞞著了。
那邊的賈環卻渾然不知，正興沖沖地趁著休沐的功夫跑到櫳翠庵去學茶道。
秋日裡，本來就沒什麼好景色，這櫳翠庵里更是一片枯黃。但妙玉一出現，那就完全不一樣，仿佛這方天地又回到了春天一樣。
明明剛才天上還是有烏雲在來回遊晃，但現在竟然變成蒼狗模樣，惶惶然往天邊躥去。
「昔日茶聖陸羽，游遍四方，方得十大名泉。其中廬山的谷簾泉為第一。但距離咱們金陵最近的，有無錫的惠山泉，和揚州的大明寺泉。今日所用，即為惠山泉水。」
妙玉邊說，邊從一個翁中取了水，用小碗奉到賈環面前：「且嘗一下，與普通的井水有什麼區別？」
賈環便小啜一口，並沒有覺得有什麼不同。但細細品之，卻又有些不一樣，頗有甘甜之味由舌底而上。
見到賈環的樣子，妙玉便問道：「可知這水為何還如此鮮活？」
賈環想了一下，說道：「明人張岱《陶庵夢憶》有云：其取惠水，必淘井，靜夜候新泉至，旋汲之。山石磊磊藉瓮底，舟非風則勿行，放水之生磊。即尋常惠水猶遜一頭地，況他水耶！想必這水也是同樣的取法。」
妙玉贊道：「正是如此。」
然後取水注入紫砂壺中，再將壺放到一個紅泥小火爐上。
「需用銀碳，蟹眼火，這樣才能水沸如魚目……」
妙玉細細介紹，賈環也在認真聽著，不知不覺，時間就過去了。
對於妙玉的態度，停雲也是暗自咋舌。她還沒見過妙玉對哪個男子能有如此的耐心，即便是之前的賈寶玉，也不過能坐在堂上多喝一杯茶而已。
看著賈環的樣子，確實又和其他男子不太一樣。雖然也對自家小姐會忍不住多看幾眼，但他的眼神，就比其他人清澈多了，那是一種欣賞，而不是欲望。僅這一條，就讓停雲對賈環的印象大為改觀。
中午的時候，賈環便告辭回去了。
「多謝居士，在下改日再來拜訪。」
「三公子自便。」妙玉略略點頭致意，賈環便告辭而出。
回到梨香院之後，幾個大丫頭都相互擠眉弄眼，顯然，她們都覺得，賈環的魂被妙玉勾走了。
看著賈環興沖沖的樣子，彩雲酸溜溜地說道：「三爺不過去了一個上午，就這般神采飛揚了。」
琥珀性子謹慎，忙說道：「別亂說。妙玉師傅可是寄居在咱們府的，傳過去了可不好。」
彩雲看了看四周，說道：「不會。咱們院子裡的人，哪裡會像傳閒話的。」
彩霞碰了她一下：「小心隔牆有耳。」
那邊賈環早就坐到了炕桌便，朝外面喊道：「彩雲，快點，我餓了！」
幾天之後，賈環就去拜訪了錢雨本。
見到錢雨本之後，賈環便先開口道：「嫂子是不是快要生了？」
錢雨本笑道：「正是。這次就盼著是個孫子了，我和你師娘，可是盼了許久。」
賈環也說道：「是個孫子最好，學生來教他。十八年後，肯定還給老師一個狀元孫子。」
錢雨本大樂：「我可是記住了！到時候若是教不出來，那為師可饒不了你！」
賈環也笑了：「學生自忖肚子裡還有點墨水，肯定不會辜負了老師。」然後就說起了正題：「這次學生過來，是想要和老師說一下，我家二嫂子前幾天也生了。那幾個穩婆，學生見著甚好，就擅自做主，給嫂子留著了。」
錢雨本有些感動，這種世家大族請的穩婆，都是極有經驗的，賈環這次真的很上心。而且接生，對於孕婦母子來說，都不啻於一道鬼門關，賈環可是擔了不少的責任。
沒等他開口道謝，賈環就說道：「老師若是不怪學生，那學生就請她們這段時間就候著了。」
「好！等到了日子，你也過來陪陪為師。」
賈環應了。
潘又安和趙小有跟著賈環一起出來。趙小有已經算是賈環的另一個常隨了，平日裡主要負責車馬上面的事情，他讀書不多，人沒有潘又安機靈，賈環也不敢讓他一個人出去辦事。
在門房裡，兩個人正和老余頭喝茶聊天。
裡面的一個小廝過來了：「余大爺，大管家說了，中午三公子留在這吃飯，等會讓人也送飯來門房，您陪著吃點。」
老余頭笑得眼睛都眯成一條縫了：「成，成！」
潘又安搓搓手，不好意思地說道：「又要勞煩余大爺了。」見著趙小有木然的樣子，他趕緊拿胳膊肘輕輕捅了一下。
趙小有回過神來，也忙說道：「勞煩余大爺。」但心裡對潘又安卻是不服氣的。原因很簡單，那就是賈環是他的表弟。
潘又安當然知道這層關係了，但賈環卻沒有讓他把趙小有當成自己表哥的意思，凡事還是以他為準。別看趙小有表面對他客氣，但恐怕早就想取代他的位置了。
而且趙小有還經常有意無意地在他面前說著讓賈環給他找媳婦的事，話里話外竟然還打上了彩雲她們三個大丫頭的主意，這讓潘又安冷笑不已。
那可是要做姨娘的，你也敢想？但這種事情他不會多嘴，讓他趙小有自己作去罷。
吃完了午飯，賈環也要告辭了。得到裡面的信之後，潘又安就趕緊出來了。
趙小有竟然沒有個眼色，開始支使潘又安幹活。
「又安，你先幫忙把馬車調個頭。」
潘又安沒說什麼，這車馬上的事情，明明是他趙小有的，不過仗著賈環的勢，竟然想白領月錢了？
但他還是去做了。賈環對他的恩情自不必說，而且很多事情，賈環也會交給他去做，看來頗有倚為心腹的樣子。
趙小有嘛，不用別人看，他潘又安都看不出來賈環能交給他什麼大點的事。
吆喝著馬車調頭之後，潘又安就站在門口等賈環出來，趙小有則坐在車轅上，耷拉著兩條腿。
等到賈環出來，趙小有就一下子跳了下來，掀開車簾，殷勤地說道：「三爺快上車。」
潘又安沒說話，只是垂手侍立，等到賈環上車之後，方才坐上了車轅。
賈環正要走，就聽到一聲聲叫喊：「西北大捷！西北大捷！」
掀開車簾一看，一個軍士正拿著急報在街上跑著，方向正是皇城那邊。
西北大捷？賈環坐在車上有點意外。西北怎麼可能大捷？按照他的理解，西北能夠僵持就不錯了，竟然還能大捷？難道馮世昌真的是年羹堯轉世，一戰而定西北？若真的是這樣，那也是極好的。
「走吧。」車裡傳來了賈環的聲音，趙小有笨拙地揮著鞭子，趕著馬車往回走去。
既然西北打了大勝仗，那賈環覺得自家的危機應該就可以再緩緩了，只要賈赦不作死，那賈府應該就不會倒。而且眼下自己算是分出來，得抄三次家才能抄到自己頭上，關鍵是自己算是「先知」，不會給朝廷留下把柄。
路上的行人聽到那軍士的聲音，紛紛點頭，這才是我泱泱大國該有的樣子，只是一鎮總兵出馬，立馬打得准格爾找不著老家了。
「嘿，別說，這個馮世昌還真是個有本事的！」旁邊茶樓里的一個茶客邊說邊伸了一個大拇指，然後狠狠地向上挑著！
旁邊一個穿納綢的也很是贊同：「方二爺這話可是說著了！那咱們天朝大軍出馬，西北准格爾還不乖乖束手就縛啊！還真敢反了天了！」
店裡的夥計也隨聲附和道：「可不是！我看啊，馮大將軍，那說是關二爺轉世，肯定是誇張了。但若說是廖化轉世，那又糟踐了人家！」
方二爺也犯愁道：「你這話說得不假，那咱這馮大將軍，是那顆將星轉世呢？」
一眾茶客開始細細思量，定要給馮世昌找個好聽的名頭！
那軍士一路來到了兵部，竟然直接把急報交給了賈雨村。
「大人，西北大捷！」
賈雨村微微頷首，西北大捷啊，這下子，總算可以緩口氣了。
但他打開匣子，發現裡面的信上竟然粘了三根雞毛！這三根雞毛讓他的眼皮直跳，直覺告訴他，這封信他不能拆，要立刻交於內閣，或者皇上。
手持這封急報，賈雨村急急趕往尚書劉孚的公廨，路上遇到了幾個打招呼的熟識官員，他也不過略略點頭，眼下他哪裡有心情去寒暄呢。
到了劉孚的屋裡之後，賈雨村急聲說道：「劉大人，西北急報！」大捷那兩個字，早就被他拿掉了。
劉孚把信拿到手上，看到上面的雞毛，也是心道不好。
「大人，外面的兵丁過來的時候，對下官說的是『西北大捷』！依下官看，西北恐怕是有變。這個大捷，下官覺得……覺得……」
賈雨村不敢再說，劉孚也知道他是什麼意思，當下趕快起身，對他說道：「時飛，速速與我去內閣！」
這種事情可不能耽誤，即便是真的大捷，也要儘快報上去——西北可是個吸金窟，把全國的銀子都向旋渦般地吸走了，若真是大捷，那就可以省去不少。
到了內閣之後，劉孚舉著急報說道：「幾位閣老，西北急報！」
張庭瞻接過信件，腦子就閃過了不好的念頭。三兩下撕開之後，一目十行地看完，就頹然坐在了椅子上。
吳善中伸手拿過了信件，旁邊張庭瞻的聲音響起：「速遣人告知皇上，西北有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