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抓住了!
嚴克抓住之寒的手腕,抱住她往上浮,卻察覺她身子很沉,摸索一陣,才發現她的腳被水草纏住了,拔劍,將水草割斷,抱著她上岸。
之寒的眼睛緊閉著,臉上沒有一絲血色,安靜得躺在他懷裡。他小心搖一搖她,她的頭就像小孩子手裡的撥浪鼓,毫無知覺地左右搖動。
她這個樣子——他曾見過一回,太真觀里的水缸也曾讓她變成這個樣子,人為什麼要被淹兩次?他害怕老天爺不會給他第二次機會。
丹橘已經醒了,跑過來,做了一件嚴克沒敢做的事情,用手指探之寒的鼻息,「夫人沒氣了!夫人死了!」
林崢蹲下身,平視丹橘,「他……他們……為什麼……要………逼你們跳?」
丹橘用手掌蒙住臉,哭道:「他們說夫人迷住了君侯,做了好多壞事。」
林崢皺一下眉,吐出三字:「糊塗帳。」
嚴克的手臂穿過之寒的後背與膝蓋,將她抱起來,她的頭擦過他下巴,無力地搭在他鎖骨處,他的黑眸沉得比夜還暗,不帶任何情緒地道:「把所有人全都給我帶到這來。」
兵長才從水裡爬出來,他手上死過不少人,知道一個人想殺人是個什麼樣子,他看著形如厲鬼的君侯,知道今日有不少人要死了,但他只殺過敵寇,沒殺過手無寸鐵的百姓,他還是拼上自己的小命,問了一句:「君侯說的是哪些人?」
嚴克看也沒看他,「長眼睛的、掛耳朵的、張嘴巴的——我看河對岸多都是這種人。」
兵長抱拳,咬牙喊了聲:「是。」他手臂一揚,帶著百餘名士兵將對岸的百姓驅趕到君侯面前。
許多百姓早就四散,能被捉住的都是老實又愛湊熱鬧的,他們以為事不關己,等被圈起來,才會明白大雪壓下來的時候,從來不分人心裡干不乾淨,暴雪沖得多是無辜之人。
他們跪在地上磕頭求饒。
嗡隆隆——
烏壓壓——
七嘴八舌,根本聽不清他們的說辭,只有一句話反覆出現:「君侯,您饒了我們吧。」
十多日前,面對馬邑茶寮里說書人與掌柜的求饒,嚴克覺得自己可悲——他明明不是嗜殺之人,他們卻怕他因幾句玩笑而濫殺無辜。如今,他真想殺了眼前這些人,聽著一句句求饒的話,他仍然覺得自己可悲。因為,他從心裡明白,這些人未必就是害之寒落水之人,本就是無形之力——如同風,是風把人推到水裡,人不能捕風捉影,對嗎?
無用——他們的命,換不回之寒。
嚴克道:「世上之人多以強欺弱。你們不敢罵我,是因為我身為君侯,手中有劍,腳下有兵,你們敢欺她,是因為她是一介女子,無依無靠。你們聽清楚了,後世史書只敢這麼寫——毀棧炸橋是老子嚴克一人所為。」
所有人匍匐在地上,都收住了聲。
嚴克抱緊懷中冰冷的人,把下巴枕在她頭頂,嗅著那帶著潮濕之氣的薄荷香,仰頭,對著玄天說:「天罰人怨該由我一人承擔。你們憑什麼怪在她頭上?你們憑什麼!」
嚴克顛一顛之寒,期望能將懷裡冷得似冰的人顛醒,但她只是緊閉眼睛,揚起頭,頭擦著她臂膀滑落,他這才發現她手掌里抓著一隻金泊舟,他突然想看一眼這只小舟上的紅字——在她人生最後一刻,她抓住了什麼?
嚴克蹲下,廢了點力氣才從她掌心抽出那隻小紙舟,這舟被她捏得緊,水沒有弄花字,那上面寫著「高雨」二字。
嚴克瞬間明白了,她急著去水邊是為了什麼。
那一隻只小舟就是嚴家人的引魂船。
她在為他的父母兄弟祈福。
她真是好啊。
嚴克冷冷道:「下水!」
兵士們相互看一眼,總有一兩個人不會思考,特別聽話,率先拔出刀刃,聽了響,看到別人動,剩下的人也就不得不動,「刷刷刷」全都亮出兵器,將百姓驅趕到丁壩上。
有百姓大喊:「我們什麼錯事也沒有做,憑什麼要我們替死!」
「你這是草菅人命!」
「……」
嚴克沒有看他們,他不在乎,也沒觸動一分。
林崢冷眼旁觀,把坐在地上的丹橘拉起來,「哭什麼,沒用。」
嘩啦啦——
百姓一個個跳到漹水中,烏壓壓連成一片,如此湍流不息的漹水也幾乎被人的軀體所阻斷。
丹橘哭喊著:「君侯,不是他們啊!不是!」
林崢冷哼一聲,「他知道,瘋了。」
嚴克耳鳴,把神識從軀殼裡拔出來,逼迫自己不去思考,僅憑氣性為所欲為。
一聲水響就是一條鮮活的人命。
人命在亂世不值錢。
對!一文——不值!
他定州侯的手上該沾點血了。
如果之寒被冰寒徹骨的漹水所吞噬——
那讓這些人的骨與血也徹底涼一涼吧……
嚴克喃喃自語:「一個人擔,一個人……何以安身立命……」
百姓哀嚎著,哭泣著,辱罵著……
嚴克的手裡捏著寫有「高雨」的小舟,金箔紙沾了水一捏盡碎,他才突然意識到要把這最後的小舟放到水上,他跪下來,身體僵硬如鐵,似被人從背後杵了一擊膝蓋,跌下來,雙肘支地,之寒壓著他的雙臂要滾出去,他拼命抓住,咬牙抱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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