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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在談什麼?
嚴克黑眸猶如點墨,霧靄沉沉,一邊脫去幾十斤的甲,一邊問:「捻軍的底細探得如何了?」
潘玉將一張紙放到了桌案上。
嚴克正把肩膀上的甲卸下來,「你先說,我再看,快!」
潘玉道:「捻軍是扮作流民流竄到北境的。這一年來,中州各方勢力角逐,戰亂不停,天災頻發,流民越來越多。朝廷想讓他們北遷,定州——已經去不了了,北境自然成了眾多流民的歸宿。」
嚴克閉上酸脹充血的眼睛,指揉彈跳不止的太陽穴,「數量、藏身之地。」
潘玉道:「還是老問題,捻軍與流民難辨,這一次更為棘手,至少有一半的流民在他們手裡,若是以他們為要挾,局勢會很難看。」
嚴克咬牙,聲調高昂:「數量!藏身之地!」
潘玉道:「流民有七八萬之多。捻軍探不到。他們最後被見到,是在北望塬深處的虎子口通道。」
嚴克經歷了八日夜的奔波、兩場惡戰與定州城被圍之危,疲乏、擔憂、傷痛、自責與牽腸掛肚在這一瞬間爆發成對於手下將領無能的暴怒,他胸口劇烈起伏著,撕扯著靈魂里僅剩的理智,將快要將他壓垮的壓力通過言語一點點釋放出去:「潘玉,你太令我失望了。」
潘玉這尊彌勒佛不笑的時候眼角與嘴角是向下耷拉著的,一張臉沒有一絲情緒,臉頰的肉都鬆弛地掛下來,在鬍子上方陷出兩道深深的溝壑。他的肩膀下塌,雙臂下垂,身上每一寸骨與肉都是松的垮的,唯有一雙細長的眼睛裡射出如霜的銳利目光,竟極為兇相,像極了怒目的金剛。
潘玉並不說話。
嚴克繼續問:「我入北境大營之時,所有將領都聚在帳中議事。北邊游散的韃靼人沒有來。你們又未察覺捻軍接近。究竟有何事值得集結所有將領在孫覃面前議?」
潘玉睨嚴克,道:「孫覃想要將北境分軍成四股軍,兩股繼續戍守北境,令兩股編入中州各兵道府。」
嚴克太陽穴彈一下,「李淮這小子變聰明了,知道從我軍「忠義」之名下手,想要瓜分我北境兵權。」
潘玉道:「恕我直言,北境——還不是君侯你的。」
嚴克將甲衣與劍掛到架子上,坐進帥位,雙臂支在案上,閉眼小憩,「我知道。他們不服我。少年時,老將軍們把四公子當成是元京城裡只會斗酒玩樂的紈絝。現如今,老將軍把四公子當成是忤逆君父的亂臣賊子。」
潘玉盯著盔甲上不斷滴下來的血珠,在地上積成血潭,可見剛才一戰的慘烈,「你有這個本事、有這個決心、有這個心性把北境穩下來。只要——你懂得取捨。」
這次,換嚴克沒有作聲。
潘玉道:「我知你憂心定州城安危,但你真想要成事,真想要御宇天下,就必須二者擇其一。在北境穩下來之前,君侯不能回定州城。就算城破了,人死了,都不能回去!失定州而得北境,你還有機會驅十七萬雄兵去翻盤,若失北境而救定州,你就徹底敗了!一方羸弱的小小諸侯國會在幾年間被四周的虎狼所分食乾淨。」
如果一個人的話令人憤怒卻又無法去反駁,那一定意味著這個人剔出了血淋淋的事實。這個事實無疑擊在嚴克最深的痛點上。潘玉無情冷漠的分析而徹底激怒了他,但事實往往無力去抗爭。
嚴克太陽穴跳得更厲害,喉嚨里又泛起血腥味。
潘玉嘆了口氣,「君侯,你好好歇息吧。你太累了,累會讓一個人的頭腦變得異常遲鈍。你現在說的話、做的決定未必就是你真心想要的。」
在潘玉離開前,嚴克開口:「你說捻軍已入虎子口?去把路再探一探。我會親自去把他們捉出來。北境越快靜下來,我也能越快……」
「.....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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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嚴懷意衝著想要衝破城門的百姓喊。
有一些明顯是韃靼後裔的百姓紅著脖子喊:「我們已經被圍了大半個月了!我是山裡的獵戶,這麼久不進山,打不來野,手裡的銅板都花完了,家裡的米、面、菜也都吃完了!餓死也是死,打死也是死,橫豎是死,我就是要拼一次!」
「……」
百姓們七嘴八舌,各述各的理,想要一股腦往城外沖。守軍將他們圍住,百姓就像網兜里的魚,向前頂,不斷拱起一個圓球形狀。
嚴懷意未出鞘的劍橫在身前。
敵寇未曾讓她折眉。
慌亂無措的百姓卻令她頗為神傷。
之寒一行立在城門邊的驛所里,一扇窗虛掩著,正好能看到街上之景。
之寒道:「官府與林公子已備下了施粥的糧食。本以為至少一月後才用得上,沒想到城內這麼快就缺糧了。」
薛平搖頭,「並非是缺糧食。是人心浮動。定州在韃靼統下百年,城內一半城民未必把自己當成中州人。民麼——誰給他們吃飽穿暖,手上還能有幾個余錢花,誰就等於給了他們故土。這些人從心底里覺得韃靼人未必會傷他們,所以才敢這麼大膽。」
林崢說:「糧食,富人多,窮人少,分配不均,自會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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