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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箭掛起她的大氅,將她的衣角深深插入城牆。
她就這樣被釘在城牆之上。
牆與騾,秋水與黑眸,女人與男人,大氅與黑袍。
火箭上的黑布很快被燃盡,一切又重新陷入黑暗,一彈指的時光在「啪」一聲火苗熄滅之聲後歸於沉寂。
有人說,天啟八年的兩京一十三省已滿目瘡痍,戰亂兵燹即將讓全天下的子民陷入十多年鐵桶般密不透風的暗。但他卻說,他也曾見過光明,在某個不為人知的時刻,見過比天上星辰還亮的燈。
第31章
嚴克走後第二日, 鄧國公夫人便啟程前往玉京城。
為了幼子,嚴老夫人穿上早已束之高閣的細釵禮衣,手持玉軸、錦面、龍紋誥命冊, 牽著年僅六歲的嚴懷意的小手, 緩緩走上玉京別宮的丹墀。
嚴懷意是北境孤女, 被馮國公以義女的身份留在嚴府,由嚴老夫人親自教養。國士之妻母與罹難之孤女互相攙扶著, 跪倒在聖人面前, 求聖人饒恕嚴四郎重病纏身, 不能進宮伴裕王讀書。
舉朝的文臣武將都看到了這對母女走進宮門。
聖人表現出極大的動容,體恤寡母無依,請到宮中奉養。
儼四到淮北已有四個月。
這四個月, 他只幹了一件事——給春申軍管帳。
說好的百夫長吶?
到頭來只是個軍中主簿——是個管錢和帳本的文書!
儼四此刻正在提筆疾書, 他旁邊的低案上鋪滿了帳本,一豆燭火在生鏽的燈盞里晃, 帳簿泛起柔和的黃光, 宣州紙上, 凌厲的筆鋒撒豆成兵,恍若金戈鐵馬。
儼四沒有理睬書案上的那些帳, 而是在一張更低的「小案」上疾書。那「小案」上放著一方硯, 突然長出一個頭,案面矮了幾寸,晃動不已。
儼四皺眉,暗自踢一腳,「別動!」
嚴春手肘膝蓋撐地, 如馱碑的贔屓,別過頭看儼四, 連連叫苦:「哥,你就不能在案上寫嗎?」
儼四筆下不停,「軍中的紙太薄,給貴人寫信,會有墨滲出來,留下字跡麻煩。」
貴人——是指身處玉京城的裕王李淮。
嚴春低聲嘟囔一句,又無精打采垂下頭。
噗——
自然之氣釋放而出。
儼四神色自若,還在凝眸寫。
嚴春卻突然動了起來,在地上四只手腳挪動,把頭轉過來,對準儼四,用手給儼四扇風,「抱歉,最近紅薯吃多了。」
硯台、紙哐哐亂顫,中間又橫出嚴春的一顆頭。
儼四的手捏緊細筆,眉心拱起兩座大山,怒道:「春兒!我寫不了字了!」
嚴春如打了敗仗一般垂下頭。
儼四用筆端輕砸眉心幾下,凝了凝神,又在紙上補上幾句。
軍帳中人頭攢動,喧囂浮躁。裡邊大多是主簿之類的文書,有些算帳算累了,就在帳中走動,勾肩搭背,大聲聊些耳根子燙的話題。
他們最看不慣儼四——明明只是洛北賤民出身,卻操一口子京話,事小事大都有人服侍,一派世家子弟的裝腔作派。
有人高聲問:「你看看,咱們儼公子又在寫詩詞歌賦了。」
又一人附和:「可不是嘛,還研究出個古怪法子,折騰人家的背。瞧這樣子,大概是龍——陽——啊哈哈哈。」
大家鬨笑。
嚴春的背陷了下去,又倏得彈起來,整個「小案」都在顫。
儼四細長的手指抓住搖搖欲墜的歙硯,怒道:「別搭理,跪好!」
嚴春只得乖乖跪好。
好事之徒氣焰囂張,大聲嚷嚷:「企餓群依五而爾期無爾吧椅歡迎加入莫不是哪個相好要你日日給她信,想你想得緊,裙子都濕了吧!」
另一人叫嚷:「儼公子,你在京里的相好長得什麼樣?你成日里寫寫畫畫,也給咱們幾個畫一張美人面。咱們兄弟一席同樂,對畫也可以鬆快鬆快。」
儼四不動聲色,把硯台和紙放到書案上,推了一把嚴春,「春兒,不許在帳子裡打,我頭疼。」
嚴春愉悅地吹了一個口哨,爬起來,走過去,把那些嘴上不乾不淨的人一臂膀掄圓了往帳外拖。
在一群人的慘叫討饒聲中,在更多人看戲的目光中,儼四平靜地寫完了信,擱筆,吹墨,封信。
淮北軍帳中一支書生的筆也能攪起兩京一十三省的大浪。
儼四給李淮寫信有兩樁事。
一,建議李淮上疏:本朝三世無軍功者,奪其爵位。
二,仍是建議李淮上疏:把一些閒散貴族遷徙到邊境 ,賜其土地,讓他們去給朝廷開墾荒田。
儼四在信中直述,裕王得和二人之師翰林院檢討張懋之好好商量清楚這兩樁事。找哪位言官疏,怎麼疏,什麼時候疏——這三個問題要他二人自己把控,他遠在淮北春申軍中,路遙馬慢,能做的實在太少。
好巧不巧,這兩件事都會落在頭號倒霉蛋——孫覃頭上。他臨光侯家幾代都沒上過戰場,更談不上軍功,送到邊境去耕田,他儼四做夢都要笑醒。
不怕擺在明面上講,這兩樁事就是衝著他壽王李湘去的——誰讓他們兄妹兩個都不是什麼好東西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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