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捻軍明顯把最強的火力留在這最後一戰,火丸密密麻麻砸過來,比大雨還密。高晴一邊在後指揮盾兵擋住火丸,一邊留意著嚴克的情況。
嚴克的劍從未像此刻這般快,把腔內的所有情緒掃出去,讓心變得麻木,讓記憶冰封,他就可以化身閻王,聽敵人的血濺出來,聽利刃奪去生命的聲音,這一刻他的意志凌駕於一切生靈之上,他無所不能,無所不為,無所顧忌,爽快!爽快!殺人真是爽快!
高晴眼見著嚴克越陷越深,身後的披風都被火舌點燃。他將領軍的責任交予副將,縱馬飛出去。高晴翻身下馬,將嚴克著火的披風撕下來,怒吼:「你冷靜一下!你是帥,不能亂!」
嚴克渾身浴血,黑眸渾濁,如墜地獄,恍然不聞。
高晴錘他,「嚴止厭!你還不醒!你是要你的兄弟們跟著你都戰死在這荒山野嶺嗎?」
嚴克的魂兒晃一下,身子僵直倒下去,天懸地倒,火光燎燎,光影如電,哀嚎遍野,他的頭砸到地上,耳朵開始嗡鳴,所見開始模糊,眼前陷入一片黑暗。
眼底陷入暗之前,嚴克看到高晴手持長戟,擔憂地望著他。高晴高大的身影與另一個影子重合,天邊同樣落下日來,描著一條人形的光邊,「嚴止厭!嚴止厭!」高晴的嗓音縹緲,一柄刀從他頭頂劈下來。
那人也是持戟,為救他而露出破綻。
絕不能——
絕不能讓犯過的錯再重演!
春兒,哥來救你了。
嚴克低吼一聲,爬起來,一下子沖向高晴,將藏在他身後的捻兵撞到地上,他忘了用劍,用拳頭拼命砸捻兵的臉,錘得那人牙齒盡碎,血肉模糊,直到他沒了氣息,嚴克劇烈喘息著,茫然轉頭,看向那個熟悉的身影,愣一下——不是……
其實,高晴的戟比嚴春使得更剛更快更穩,嚴克不必救高晴,高晴自己救能應付得過來。但正是在那剎那間的神性壓過人性,令嚴克神台恢復清明。吾本凡人身,歷絕境,不信鬼神,只信人。他的身後還有兄弟,還有千千萬萬的將士。或許稱不上英雄,但也絕不做懦夫,還沒到放棄的時候——絕不能……
嚴克的劍指向前方,「哥,咱們一起破敵陣!」
高晴的長戟在陽光下粼粼發光,側過身來,露出一個笑,朗聲道:「好,家主,就等你這句話了!」
北境將士齊心,大破捻軍。
一場驚天動地的廝殺後,風吹黃沙,夕陽下露出一塊舊石碑,是前人所留,上面的字大多殘破,只依稀辨出最後幾字——吾軍從此過,子孫不斷頭。
嚴克將捻軍首領的頭割下來,掛在馬頸處,護著剩餘的流民回到北境大營。他拎著敵寇血淋淋的頭顱,走過北境十七萬將士的列陣,快步走上插著嚴氏帥旗的點將台。
嚴克將人頭扔在了地上,捻軍之旗包裹著的人頭滾出來,面目猙獰,血肉模糊,但台上所有人中唯有孫覃見了血肉疙瘩躲閃目光,其他人都盯著敵軍人頭陷入沉默。
嚴克拔劍,劍指人頭,「孫侯爺,我回來了。」
孫覃皺眉,閃身躲在潘玉身後。
潘玉隔著萬軍,瞥見了被捻軍擄去的家人。他的家人是被嚴克帶回來的最後一批人,如果沒有嚴克的堅持,他此生或許再也見不到他們。這些日子,他內心的焦灼、不安、猶豫和怨恨瞬間消散如煙,他還有什麼理由背叛君侯?潘玉將孫覃推了出去。
嚴克問孫覃:「是不是很吃驚?陽謀陰謀都沒弄死我,我還是全頭全腳地回來了!」
孫覃腳步想走,被嚴克橫劍攔住。
嚴克道:「捻軍究竟如何深入北境,我不在乎,問你,你肯定也不會回答。事到如今,我只問你要一件東西。」
孫覃的目光投過來,分明在問要什麼。嚴克一腳踢在孫覃背上。孫覃踉蹌幾步,跪在地上。嚴克的腳踩在孫覃肩膀上,將他的身子壓低。
點將台下,身著鎧甲的兵士們高昂頭,眼見聖人親封的北境宣撫使認罪般跪在飄揚的帥旗之下。那位傳聞中的四公子橫劍在他脖子前,字字鏗鏘,響徹全軍,「我要你一句話,告訴他們,我是誰!」
孫覃嘴裡「嗚嗚呀呀」想要反抗。
嚴克的劍鋒貼得更近,「我知你很勉強,可話一定要從你嘴裡說出來。你想好,我的劍很快,我數到三。」
「一——」
「二——」
「三!」
孫覃幾乎是同時低吼出來:「北境之王!」
嘶啞殘破之音似禿鷲怪叫一聲,衝過萬軍,直刺上青天。
這聲喊源自元京城皇城內某條幽暗的小巷,一個人被五個人壓著打。這聲喊源自一場奪刀的鬧劇,一個人拼命想要那刀,最後卻棄刀用劍。這聲喊穿透那麼多年的時光,在北境蒼茫大地上長出翅膀飛翔。這是孫覃啞後說的第一句話,也是他留給人世的最後一言。
嚴克割下了孫覃的頭顱。
潘玉跪下。
高晴跪下。
左右便將軍跪下。
前後將軍相互看一眼,亦搖頭跪下。
全軍呼喊如山崩地裂,跪下。
恩也好,義也好,自願也罷,受迫也罷,時也,勢也,如果歷史的洪流往前涌,涉水之人只能順水行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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