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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四郎與團團兒化成一對尋常夫婦,從松州城啟程前往白馬關。團團兒坐在竹椅上,抱著琵琶,用一件水綠外袍蓋住頭和身子,以此遮擋路上車馬捲起的飛塵。
熱鬧的街上,小孩子圍住他們,一路追隨,喊團團兒「觀音」。
嚴克買糖給他們吃。
孩子們一鬨而散。
四郎背著團團兒,一高一低,一前一後,出了城關,沒入翠綠竹徑,離開了這多雨的蜀地。
第55章
小孩子把團團兒當成是觀音, 成年人也一樣。
他們來到格聶山下,一個名叫西嶺城的多族混居之地。這裡的人信奉佛教,戰亂與饑荒令他們更加虔誠。
善男信女把格聶山奉為神山, 時常有人進山祭拜山神。
從白馬關湧進來的流民與打算出關的旅人們支起帳子, 燒起篝火, 以冷谷寺為中心,如星子射出的光線, 架起一排排臨時的居所。
西嶺城裡到處都是老鼠, 白日裡也能看到敏捷的黑影從眼前一掠而過。佛教信眾不殺生, 這條教規養得城中的鼠又大又碩,皮毛黑得發亮。
團團兒正在用木勺舀動蔬菜羹,攪了三四下, 覺得手酸, 丟掉木勺,抱膝看四郎削木頭。昨夜風大, 帳子的木插銷斷了, 他正在用木枝削一根新的。
沒過多久, 傳來一股焦煳味。
團團兒想起火上的湯羹,趕緊抓起木勺, 一觸——勺子滾燙, 她又丟了勺子,甩出一滴兩滴湯汁,落到手背,縮手都來不及,叫出聲來, 「四郎!」
四郎撲過來,捉住她的手, 把手背貼在他耳根子處,貼了一會兒,放下來,轉身去拿木勺,剛才在團團兒手裡滾燙的木勺到了他手裡仿佛一下子就不燙了,他神色如常,慢慢攪動,「沒關係,底下的我吃,你吃上面的。」
四郎用袖子包住手掌,把小鍋從火上拿下來。
團團兒學他樣子,把燙傷的地方貼在耳根,耳墜的溫度涼涼透過來,傷口一會兒就不疼了。
四郎把手掌攤開來,「我看看。」
團團兒把手遞過去,「你怎麼什麼都會?」
「不知道,想法會自己鑽出來,大概是因為我當過兵。」四郎的黑眸盯著那隻白皙的手,手指摩挲虎口處略顯突兀的淡粉牙印,「誰咬的?」
團團兒把手抽走,「被一個頂壞的人咬的。」
四郎問:「我去問藥師郎討點燙傷膏藥?」
團團兒不言語。
四郎以為是默許了,剛一動,衣角被她勾住。
團團兒神情懨懨,故意撇過臉,「別,這裡的老鼠總是亂鑽,等那個藥師郎自己來。」
四郎懂了。
這兒的老鼠越多,叫得越歡,晚上,她抱他越緊。
四郎把蔬菜羹分在兩隻碗中,兩人默默喝湯。
他們隔壁的帳子前坐著一個老嫗,正在納鞋,粗針拔出來,插在亂糟糟的頭髮間,對四郎說:「你們家,是小娘子做主吧?我看了半天,活都是你干,小娘子只管發話。」
團團兒平靜喝湯,對老嫗笑一下。
四郎也笑,輕聲道:「嗯,她做主。」
老嫗放下手中的鞋,把木凳子搬過來,「小娘子,好福氣。幾歲了?成親幾年了?有孩子沒有?」
四郎默默看著團團兒。
團團兒神色如常,「兩年。」她細嚼嘴裡的蔬菜末,覺得太難吃了,皺眉吐到地上,抬頭,對老嫗說,「還沒孩子,不過快了,正揣著吶。」她看向嚴克,「四郎,抱我進去,頭有點暈。」
四郎站起來,攔腰抱起團團兒,用漆黑的眸子偷偷瞄她。她靜靜枕在他胸口,任由他抱到鋪著衣袍的草榻上。
四郎跪在地上,黑眸閃閃,問:「剛才為什麼這麼說?」
團團兒道:「防人之心不可無。萍水相逢的人客客氣氣對待就好,絕不能透露半分底細。邊陲之地,人頭混雜。我說我揣著崽,是個雙保准。人伢子不愛賣有身子的婦人。我們中州也有個不成文的規定,不抽妻子有身孕的壯丁去當兵。」
四郎看著她,「你心真細。」
團團兒自顧一笑,「不是我心細,是習慣了把人往壞處想。從小到大,在那個又深又大的宮裡,如果你不算計別人,別人就算計你。這樣的日子,真慶幸四郎沒有經歷過。你有這世間我最渴望的東西。」
嚴克問:「什麼東西?」
團團兒趴在草榻上,目光放平,放空,「父母之愛。」
嚴克的手放到她鋪開的頭髮上,輕揉慢捻,想說什麼,卻又覺得任何的話都不足以慰藉她孤寂的過去。
語言太蒼白了。
好在,他們還有未來。
「嚴四,你在嗎?」帳子外面傳來一個男人的聲音。
未等四郎回應,那人就掀開帘子,鑽進簡陋的帳子。
四郎下意識拔刀,被團團兒用身子壓住,沖他搖搖頭。四郎推搡著把男人趕出去,冷臉道:「我娘子在休息,有什麼事外面說。」
藥師郎雙手合十,貼著額心,彎腰對四郎道:「抱歉,是在下唐突了!我來,是想告訴你們。山上的雪化得差不多了,明日一早,我們就啟程出關。你們準備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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