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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一顆心懸起,想放下,卻放不下。
嚴夫人緩緩道:「克人自小在我膝下聽佛經。他說,前世,是他埋的她。」
這句話像是道雷劈在李凌冰心間。
墓室里的光景又如煙般蒸騰在她眼前。
她整個身子晃了晃,如踏在雲頭,碧海青天,不知今夕何夕。
嚴懷意插嘴:「觀音姐姐,你聽我說,這是個佛家典故。很久以前,有個書生,他的未婚妻嫁給了別人,他很苦惱。一個高僧贈他一面銅鏡,讓他看見前世,有一個女子□□死在海灘上。走過的第一個人給女人披上一件衣,又走過一人,把那女子埋了。於是這一世,女子還了第一個人贈衣之情,最後嫁給了埋葬她的第二個人。」
看李凌冰神色晦暗,嚴夫人又接著道:「第二句。克兒說。我願化身石橋,沐日臥月伴星五百年,只為她從橋上走過。我願化身大樹,枕風宿雨眠雪五百年,只為她在樹下小憩。」
嚴懷意還想上前解釋,卻被嚴夫人拉住,「我想,太真子能懂這句話。」
她懂嗎?
自然懂。
可那佛典里,等了他人一千年的女子不是最終放棄了嗎?
有舍,才有得。
李凌冰背過身去,藏起自己的面容,「嚴夫人,我心似這世間最濃烈的紅,亦不變色。香雲紗,你拿走吧。」
嚴夫人看到李凌冰的肩膀下聳,都要掛不住單薄衣袖,她搖搖頭,拉起嚴懷意的手,「那便打擾太真子清修了。懷意,我們走。」
嚴懷意大聲嚷一聲:「觀音姐姐!」
嚴夫人提醒她:「懷意,她是女道冠,佛道不通,你不能叫她觀音姐姐。」
嚴懷意戀戀不捨地回過頭,望著李凌冰的背影,揚起頭,低聲嘟囔:「可她真的很像四哥房裡那幅觀音像啊!」
第46章
嚴氏母女走後, 李凌冰提筆寫信:
嚴止厭,你的紅紗我穿不了。
夢魘追著我,成了壓在我肩上難以承受的負擔。說到底, 我非神明, 愛恨嗔痴逃不掉, 我是這紅塵里一個頂蠢笨的凡痴人。
嚴止厭,你說少年已死。
我想, 嚴二與嚴春之死剔去了少年的血肉, 但男兒的骨還在, 也會點燃一捧少年的心火。你比我勇敢,那些不好的記憶會成為你前行道路上的擔當。
前路漫漫,我佛慈悲, 願佛祖放你自由, 平平安安。
李凌冰擱筆,沉眸, 看一遍, 又看一遍, 最後看一遍,捻起紙張, 吹乾墨跡。
她讓小霜把這信親手交到嚴克手裡。
李凌冰陷進椅子裡, 把腳抬起來,折起膝蓋,雙手環住腿,把頭枕在膝蓋上發呆。
小霜送信回來。
李凌冰稍抬一眼眸,話到嘴邊又噎住, 重新吞到肚子裡。
太后的侍女請玉璋公主去寢宮一敘。
李凌冰坐到銅鏡前,又撲了厚厚的香粉, 把倦容和淚痕都壓下去,提裙去太后宮中。
太后正在對鏡梳頭,如藻長發披在身後,遙遙望去烏黑一片,光可鑒人。
宮女一手輕觸秀髮,一手緩緩下梳,猶如在一片絲綢之上留下脈脈細川。
太后的身上穿著靛藍女冠袍,梳妝檯上擱著一頂玉冠。
李凌冰屈膝行禮,「女兒見過母后。」
太后沒有回頭,也沒有回應。
李凌冰上前,接過宮女手中的梳子,親自給太后梳頭。她終於從銅鏡里看到了母親的臉,真如春水映梨花。
二人目光一接,太后問:「玉璋,你覺得我穿道袍像誰?」
李凌冰的手正從太后頭心梳到腰際,沒有看銅鏡,「我是女兒,我長得像母親。」
太后道:「你一定很看不起我。」
李凌冰道:「身為女兒,我看到一顆為兒女的慈母之心。身為女人,我與母后心心相憐,只怪那隻畜生。」
太后皺眉,仿佛聽到了刺耳的詞,「玉璋,淮兒要是有你一半的好,如此的機靈與決絕,就好了。」
太后脖子上的淤青從發間漏出來,刺痛了李凌冰的眼。她滯住手,也皺眉,「母后,女人的存在難道只是為了男人?女兒的存在難道只是為了兒子?」
太后神色冷凝,「你有得選,我沒得選。」
李凌冰繼續梳頭,「母后,你若是為了嚴四疑我,我可以告訴你一句明話。我是李淮的姐姐,你是李淮的母親。我念著李淮,你也念著李淮。我們是殊途,同歸。」
如果非要把話挑明,她與母親之間唯有一個李淮——好在是血肉相連,不容易割捨。
太后很久沒有出聲,神色逐漸柔下去,嘆一口氣:「光王說,玉璋該嫁人了。」
李凌冰手上失勁,卡下一團細發,惹得太后低哼一聲,躲閃,用手摸頭。宮人急忙跪倒,喊:「公主,還是由奴婢來吧。」
李凌冰把梳子茫然遞過去,魂兒都不知被嚇得躲進哪片雲頭。
作為一朝公主,作為一個女人,當真是身不由己。
良久,李凌冰輕問:「如果我不嫁,又如何?」
太后道:「若是不願意嫁,身為神女,就送去九嵕山瑤台寺,為先聖人終身燃燈守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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