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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打住!」高晴被珠算的聲音吵得頭疼,「打仗還有賠率?你賭博吶!」
林崢抬起頭,淡淡說:「概率,一樣。」
嚴克道:「打仗的事暫且不算,算糧草輜重修護城河那些。」
林崢抬起算盤,「沙沙」一搖,手指撥得猶如流水滔滔,「想要定州城固若金湯,就得把舊城牆全都拆除,老城牆皆為木質與土坯混合結構,經不住炸。城外也要挖溝渠充引漹水充當護城關隘……」
嚴克見高晴眉間的川字紋越來越突出,簡明扼要道:「一言蔽之,要時間,要錢。」
林崢用手指叩桌案三下,搖頭,「他想敲詐我。」
嚴克笑道:「還在談。」
高晴還愣在這一團亂線的對話中,突然覺得後腰刺疼了一下,手摸向腰間,手指擦到濕漉漉溫熱熱的液體,再摸一摸,摸到一隻冰涼粗糙的小手——然後,是一把剪子扎進了他的後腰。
高晴轉過身,忍著腰間的劇痛,皺眉盯著丹橘:「橘子姑娘?」
丹橘的手放開剪子,向後跌了兩步,一雙大眼睛蓄滿淚水,睫毛撲閃一下,掛下晶瑩剔透的淚珠。
「你還我爹爹阿娘的命……」
第91章
「丹橘!」之寒從凳子上彈起來, 衝過去扣住丹橘的手腕,想將她拉到身後,但丹橘腳上有勁, 拉不動分毫, 似沙袋子在地上扎了根。
高晴單臂撐在桌子上, 上半身全都倚在上面,一手將剪子利索拔出來, 丟到地上, 翹大拇指壓住傷口, 低聲道:「夠狠的,扎到腰子了。」
林崢站起來,身子斜過來, 有意無意隔在丹橘與高晴之間, 把算盤塞進衣襟,「說清楚。」
嚴克皺眉問高晴:「無礙?」
高晴支起腰, 深吸一口氣, 嘴裡罵罵咧咧一陣, 哼一聲:「死不了,騎馬有點懸。」
之寒抓起丹橘的手, 用帕子擦兩掌之間的血, 「丹橘,如林公子所說,你把事情說清楚。」
丹橘說:「大英雄只在書里,遍地都是壞人。」
「老子——」高晴怒吼到一半,聲音矮下去, 才意識到對方不是糙漢子,經不住嚇, 「我怎麼是壞人了?」
丹橘掙脫之寒的手,捏緊拳頭往後翹,「城東的城牆是你炸的嗎?那些火石砸下來,砸塌了多少房子?我爹和我娘就被壓在底下,挖出來的時候,頭腳都分了家,人燒得和焦炭一樣黑……和說書人說的一樣,家破人亡……」她的腳步跨前一步,頭高高揚起,淚珠滾下來,「我今日殺不了你,以後還會殺你。你要麼連我也殺了,否則——」
「橘子姑娘!」高晴高喊一聲,氣勢洶洶沖向丹橘。
「高雪霽!」嚴克抬腿,一腳將桌案踹出去,「哐哐哐」桌的四條腿往前震顫移動,撞到高晴腰上,高晴慘叫一聲,往前一衝,差點掛到丹橘身上,被林崢同樣一腳踹在胸口,彈開。
丹橘退也不退,直著脖子吼:「來啊,來殺我啊!」
高晴痛苦地定住身子,大概是被踹怕了,身子往後縮一縮,對丹橘說:「橘子姑娘,你爹娘的墳在哪裡,我去磕個頭。」
眾人都是一愣。
之寒道:「我看在場的——都得去磕頭。」
林崢抬起手,四平八穩道:「除外。」
林崢還是跟著眾人去掃墓。
丹橘雙眼腫得似兩顆核桃,手指交錯捏得血紅,默不作聲看著他們一個個給自己的爹娘磕頭。
之寒、嚴克和林崢並排站在幕前。
乾冷的風在墳間穿梭,掛起殘破的經幡與漫天黃捻紙。有零星的百姓在行祭拜,他們從枯枝間折下一朵朵不知名的小白花,捏成一小束供在墳前。
之寒也跟著百姓在乾枯的草木間尋找白花。
這片墓冢是嚴克下令挖的,他從來沒來看過,舉目望去,一個個土饅頭連綿起伏——似山,山底下埋的都是曾經鮮活過的人。他從前看戰報,死人不會有名姓,只是一個數字,傷多少,死多少,是用來理性判斷戰局的。他不知道從今以後,他還能不能理性起來。人對這世間的苦知道越多,越優柔寡斷。然,為帥者忌諱猶豫。
之寒把花放到丹橘父母墳前,踱步到嚴克身邊,「一將功成萬骨枯。止厭,願你所向披靡,所到之處再無荒冢。」
嚴克「嗯」了一聲。
高晴掛在最後面,膝蓋實實跪在地上,「橘子姑娘,我現在開始磕頭,你不說停,我絕不停下。」
林崢輕聲道:「威脅。」
「對不起,我實在想不出別的法子。我還不能死。做——總比不做強。」高晴沒回頭,開始磕頭,他磕得實誠,兩三下額頭就沁出血來。
丹橘把頭撇開,她眼睛不看,耳朵卻還能聽到,「邦邦邦」一聲聲猶如擊在她心上,她淚光閃閃,原本以為自己把淚哭幹了,怎麼又為仇人落淚?她悄悄把目光塞過去,看到高晴後腰處漸漸洇杵鮮紅的血來。
「夠了!夠了!別磕了,我原諒你了。」丹橘啞著嗓子道。
高晴抬起身子,血自額頭淌下,他說:「九九歸一。讓我磕完。」
林崢耳邊是小姑娘的抽噎,眼前是北境上將軍的跪,身旁君侯與夫人手挽著手,漹水畔潺潺的流水聲迴蕩,漫天灰燼中君侯那句「回家」他記得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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