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睜開眼的一剎那,她回到了天啟六年三月十四日。
彼時的鹿苑春色正濃。
岸邊的柳樹垂下千絲萬縷的綠條,霸道地向池塘中心舒展出一枝粗壯的枝幹,樹下有一池綠荷紅花,花色錦鯉在水裡吐泡泡。
嘩啦—嘩啦—
那枝椏上坐著一個少年郎,白衣翩翩,面如冠玉。
少年郎嘴裡咬著筆,左手執長卷,右手撐著樹幹,手邊有攤開的墨硯,正皺眉苦思。紙卷長數尺,一半都落在他腳邊,春日陽光直射,透出點點墨跡,紙卷同白袍一起在柳絲飛花中飄動,似荒墳頭的一桿招魂幡,獵獵作響。
即使死過一次,李凌冰也能立刻認出了那張臉——洛北嚴氏的四公子——亂臣賊子——狗崽子嚴克!
李凌冰的身體正在體驗迅速充血的感覺,等到十指徹底有了知覺,她才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趴在地上,頭上濕漉漉的,伸手一摸,手掌里有血,應該是剛才跌倒,磕破了額頭。
她看向手,這隻手小得出奇,愣了好一會兒,才相信這是自己的手,難以置信地撐開五指,感受掌心微微的張力,隨後握緊拳頭,真真實實地感受到指尖的溫熱。
自己竟然又活過來了!並且一回來,就遇到嚴克。
「公主,您沒事吧?扶著奴才的手,慢慢起來。」仕女跑上前來,跪倒在一旁,低垂頭,朝李凌冰橫過一截手臂。
李凌冰認出這是她身邊的掌燈女史小霜——一個知禮,知時務,知進退,又野心勃勃的可人兒。
李凌冰推開小霜的手臂,自己站了起來。她此刻來不及細想是怎麼回事,仍然固執地抬頭,去看嚴克的方向。
嚴克的臉上突然露出豁然開朗的一笑,拔出咬在嘴裡的筆,點了點墨,將長卷擱在膝蓋上,低頭疾書,那專注的樣子渾然不知有人正在看著他。
旁人見了嚴克這副樣子,定要誇他一句公子世無雙,但李凌冰只覺得他人模狗樣,不,狗都比他討喜。
李凌冰深吸了一口氣,想像自己是一隻發現雀兒的貓,朝著嚴克方向奔去。在她身後,小霜跳起來,捂住正要尖叫的小宮女的嘴,確保嚴克不會成為那隻驚弓之鳥。
上輩子李凌冰就常說自己是屬貓的,她異於常人的瞳孔在陽光下總是變成微微的金色,這讓她在外貌上像極了一隻波斯貓,她喜歡像貓一樣登高,鹿苑的宮牆和牆內的高樹從來都是她的嬉戲之所。
一路攀爬,雖有些費力,卻終是輕而易舉地爬上了那顆柳樹,悄無聲息地走上樹幹,來到嚴克身邊。
嚴克十五歲才開始習武,此刻還是只待宰的羔羊,更何況,他此時正醉心於書卷,兩耳不聞身外事,哪裡料到有人正偷偷接近他。
「喂,嚴止厭!」李凌冰喊了一聲。
嚴克茫然抬頭,比常人大上許多的黑瞳閃爍碎光,像極了一隻聽到主人喊名字的狗崽子,天真爛漫得如一張白紙,卻是一張遲早黑得發亮的白紙。
李凌冰抬腳,正等著嚴克的臉正對向她,說時遲那時快,滿是珠翠繡花鞋無情踩在他臉上,「去死吧狗崽子!」使出全身的力氣把他踹了下去。
紙卷飛了起來,掛到樹幹上,嚴克沒有喊,削瘦的身體向後順勢倒去。李凌冰正欲欣賞他的驚慌失措,還來不及幸災樂禍,馬上就預感到自己要大禍臨頭了!
嚴止厭到底是嚴止厭,睚眥必報,死了也要拉個墊背的!
在嚴克倒下去的一瞬間,他眼疾手快地抓住了李凌冰的腳,他的身子那麼沉,一下子就把李凌冰拉了下去。
李凌冰頃刻間就墜了下去,還算機敏的她抱住樹幹,但她的氣力實在太小了,身子不停地往下沉,手指一點點剝離樹幹,眼看就要與嚴克一起掉進水中。
她是貓,貓最是怕水!
「嚴克,放手!」李凌冰不停地踩嚴苛的臉。
「我與小娘子無怨無仇,平白無故為什麼踹我!」
「放!手!」李凌冰不停地蹬腳,連繡鞋都蹬掉了一隻,卻還是被嚴剋死死抱住,最終連襪子也被扯掉,把雪白的腳露在了外面。
在一眾宮人的驚呼中,兩人紛紛掉入荷花池。
一下子,李凌冰就後悔自己冒冒失失踹了嚴克那一腳,非但不解氣,還害慘了她,她好不容易再活一次,可不能為了這小小的惡作劇就又丟了小命。
她在水裡奮力撲騰兩下,很快就嗆水沉入池裡,四周的池水被攪得很渾,她摸到嚴克的衣袍,救命稻草一樣抓住,湊過去,一把抱住,她估摸自己抱住了嚴克的腰,瘦骨嶙峋的,和成年以後的感覺並不一樣。
大人不記小人過,保命要緊!
李凌冰死死抱住嚴克,她感覺嚴克十分抗拒,試圖將她推開,一咬牙乾脆往上爬,牢牢環住他的脖子,因為實在抱得太緊,她的唇幾乎貼著他的喉結,他明顯感覺嚴克僵了一下,停止了反抗。
狗崽子,休想甩開我!
直到這一刻,李凌冰才發現荷花池的水並不深,剛好到嚴克胸口,而她這個「小孩」,卻因為太過矮小,水面堪堪與她的鼻子齊平,她得拼命抱住嚴克,才能吸上一口救命的空氣。
她真是討厭這種未能長開的女孩兒的身體,非但不優美,還脆弱至極,時刻會使自己陷入無助的境地。沒有其他辦法,只能死皮賴臉地抱著嚴克的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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