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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子裡只亮了一支明燭,燭火跳躍,將蠟燭的影子投在睡榻旁的青白牆上,形如鬼影。
怎麼天還沒亮?
他好像已經睡了足夠久了。
嚴克覺得口乾舌燥,去摸案上的茶盞。嚴春立刻把茶盞遞了過來。嚴克的手去接茶盞,被子下立刻丁零噹啷響個不停,待手滑出塌,手腕猛然向下一沉,他低頭,看到了那條精鐵鎖鏈。
記憶像洪水一樣塞進他的腦海。
那個女人!
嚴克從榻上掀被而起。
嚴春撲了過來,死死把他壓在身下,一個勁喊:「公子,你別動,找我來的那位姑娘說了——就是上次我們在辟雍宮裡遇到的那個口齒伶俐的小娘子,她說了,公子在宮裡闖了禍,要在這屋子裡待滿五日,才能平安出去!」
叮叮鐺鐺——
鎖鏈因兩人扭打而發出巨大聲響。
嚴春被嚴克又打又錘又扯,又不能真的使出功夫,只得痛苦地大叫:「公子饒了我吧!我都是為公子好!」
嚴克身上的傷還未好透,剛燒過一場,渾身酸痛無力,掙扎了一陣,突然停頓下來,大汗淋漓,用手悶砸嚴春厚實的背肌,咬牙道:「春兒,到底還認不認我這個公子?」
嚴春仰起頭,紅光滿面,連汗也沒有出,笑道:「自然是認的。但這件事上,我站那位小娘子。公子近來不太順,還是休養生息,好好歇一歇吧。」
嚴克推一把嚴春的胸口,「你先起來,這樣說話不方便!」
嚴春反倒壓住嚴克的雙手更緊些,「我不,公子肯定會逃跑的。」
嚴克扯一扯精鐵鎖鏈,「她都把我鎖起來了,我還怎麼逃?滾下來!」
嚴春瞥一眼比他手腕還粗的鏈子,跨腳下來。誰知他剛一離身,嚴克就躥了出去,眼見著鏈子迅速延伸拉直,綁在另一頭的鐵皮箱子哐哐向外拖,另一頭的人就被掀翻在地。
嚴春再一次撲了上去,壓著他,「公子,你看你還想跑!」
嚴克抓住鎖鏈,憤懣地一甩,隨後拳頭重重砸地,「可惡!」
別說是天家之聖,就連那麼一個鐵皮箱子,他嚴止厭都應付不來。
嚴春從他背上爬起來,伸直雙臂,用手掌死命壓著嚴克的背,迫得嚴克的臉緊緊貼著地,「公子,還是那小娘子厲害,雖然我不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但她把你鎖在這裡,一定是怕你再做傷害自己的事。」
嚴克怒吼:「嚴春,滾下來!」
嚴春弓身,乾脆把膝蓋壓在嚴克背上,用手掌扼住他的脖子,「對不起公子,這事沒得商量。」
嚴克的血涼了下來,連帶著他的軀體也僵硬得可怕,他喉嚨里一股澀澀的藥味,還有一點點煎蛋的焦香泛起來,「春兒,你知道,她怎麼樣了?」
「誰?哦——你說那個小娘子,公子,我什麼都不知道,他們只讓我照顧好你,絕不能讓你出去!」嚴春檢查鎖鏈。
他什麼都不知道。
正因為這份不知,而心生恐懼。
嚴克的身體韁得像塊木頭,冷得像塊冰塊。嚴春觸手生驚,低下頭,打量嚴克的側臉,「公子,你答應我,不再逃跑,我就下來。」
嚴克喉嚨里傳來的聲音更澀更輕,「好。」
嚴春鬆開手,從地上爬起來。
嚴克有很久的時間都一動不動。嚴春探身去瞧,嚴克卻突然躥了起來,後腦勺砸到嚴春的牙,把嚴春的牙都磕鬆了。
嚴春用手包著嘴,嘶嘶吸冷氣,跟在嚴克後面,「公子,你好狠!」
嚴克後腦勺一個血窟窿,卻渾然不知疼,如黑風般颳了出去,沉重的鐵皮箱子叫囂著,嘰里哐啷一陣亂響,箱角一寸寸向外移動,被拖出兩條長長的黑印,仿佛無形中有一股強勁的力量在幫他嚴克。
嚴春從來不知道,他家公子有這麼大的力氣!
嚴春又一次撲向嚴克,他抱住嚴克,用雙臂夾住他。嚴克悶哼一聲,竟生生將嚴春的手掙開。
鐵皮箱子響得如同在跳大神。
咔嚓——
纏著鏈索的箱角碎裂,嚴克贏了,徹底掙脫了束縛,拖著那條長鏈,從門口闖了出去。
他才跑了幾步,就碰上謝忱。
謝忱弓起背,如老鷹撲小雞,橫掃一腿,一擊將他撂倒。嚴春也趕了上來,二人上下合作,嚴克的雙腳和雙手全都被死死壓在地上。
嚴克折騰得如一條案上待殺的魚,不是翹起那頭,就是翹起這頭。
兩個自小習武的少年使出全身的力氣,才沒讓一介書生掙脫。
謝忱腰上的鄣刀懸在空中,他腰肢一旋,正好打在嚴克臉上。
嚴克怒吼:「小鬼,你不用這刀去救你主子,你拿刀還有什麼用!」
謝忱仿若未聞,把嚴克錮得更緊。
嚴克如有神助!
再一次從兩頭壯牛手下掙脫。
再撲,再壓,這一次兩個人乾脆把身體全都壓在了嚴克背上。
嚴春抓起嚴克的手腕,手腕瘀紫如黑,惹得他雙眼通紅,喊:「公子啊公子,你骨頭都要掙碎了,以後還怎麼拿筆啊!」
第27章
天啟八年, 正月二十日。
元京城內,定昆池邊,巍峨壯麗的太真觀觀門久久未啟。
宮室昏暗, 千燭爍金, 正中一個大水缸, 缸上懸著一條纖細的藍影,赤足, 圓粉如石榴籽的小小腳趾踩在缸沿, 撐起整個身子, 她要拼命夠,才能在空中折成一個鋒利的折角,薄薄的褲管貼著細長小腿, 嘀嗒嘀嗒向下滴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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