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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廷缺錢啊。
他兩京一十三省養了多少蝕稻蛀米的世家門閥——那些只食俸,不承天下之擔的王公貴族真可謂六蝨五蠹!
因此,儼四料定,聖人定會允准這兩件事。
儼四抬頭,見嚴春拎著一串紅薯進來,紅薯又小又細,用稻稈穿成串,遙遙一看,倒像是干辣子。
儼四笑問:「是打贏了,還是被監軍抓到了?」
嚴春搖搖頭,「都不是,是放飯了,我們就都不打了。」嚴春提了一下紅薯,「哥,我把粗的面的都挑出來。」
嚴春蹲下來挑紅薯。儼四微笑著打量他。嚴春用手指輕捏紅薯皮,一根根精挑細選,分成兩堆,他的眼皮一抬,瞥見笑容滿面的儼四,「哥,你今天心情好像不錯。」
儼四轉過身,又抽來一張白紙,拿起筆,蘸墨,在紙上畫了一輪狗牙月,回答:「三哥在東海漂漂亮亮打了一仗,擊沉琉球三十八艘戰船,總算收復登州。」
嚴春把挑選好的紅薯擺上書案,若有所思,「三公子打了勝仗是該高興,就是不知道他的身子如何了。」
儼四的三兄嚴剛曾在戰中受過腹傷,自那以後,食藥石勝過食米粥,加之在軍中殫精竭慮,身子一直不大好。但報捷的軍牒上不會寫主帥的身體如何,只會簡單說明打了幾日仗,殲敵多少,損兵多少。
說到底,這是他嚴家的私事,很少有外人會關心。
儼四想,如果沒有折將的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了吧。
嚴春從懷裡悄咪咪拿出一塊兒肉乾,塞到儼四嘴裡。儼四嚼著肉乾,覺得肉質略硬了些,「春兒,拿水給我過一過。」
嚴春小跑著取來一個銅水吊,軍中沒有杯子,都直接用嘴接水喝,嚴春嫌棄銅水吊是其他人使過的,用袖子擦了又擦。
儼四的筆尖在白紙上留下流暢的線,寥寥幾筆,就將淮水畔,月下山,描繪在了紙上,他笑道:「春兒,你的袖子比吊口乾淨不了多少。別皮了,拿來!」
「哥,張嘴!」
儼四別過頭,張開薄唇,凌厲的下顎線在昏暗的燈下勾出一個完美的弧線,吼珠滾動,咕嘟咕嘟把水灌進喉嚨,有水淌下脖子,他用袖子抹了抹,黑眸閃閃,「春兒,你擋住我的光了!」
「好的,哥。」嚴春蹲下,趴在案上看儼四作畫,「哥,這畫還是送給小小姐的?」
儼四臉上掠開難得一見的春風般的笑,他想起小妹嚴懷意坐在自己膝蓋上,錘著拳頭,跟她耍無賴,「四哥,我也要跟你去,我也想看淮北的月亮和山湖。」
儼四和嚴夫人自然不會同意,但他答應妹妹,要是看到什麼美景,就畫下來給她看。
儼四在書案前坐了兩個時辰,帳本一本沒看,雜事倒是處理完畢。他看著並排放在桌案上的東西——給父親的信、給母親的信、給妹妹的畫,還有給裕王李淮的的信,都齊了。他把信都交給嚴春,「春兒,還是老規矩,父親和貴主的信走暗路,母親和妹妹的走明道。」
嚴春小心翼翼把四封信塞到懷中,閃著一雙黑眸,問:「沒了?哥,你是不是還忘了另一個?」
儼四細長的手指摸著脖子上的銅錢,淡淡說:「沒了,那一個,好像也沒什麼要緊的話要說。」
「好吧!你是我哥,你只管吩咐,我照做就行了。」嚴春點頭。
儼四用眼神敲打嚴春,「春兒,你錯了。兄弟之間不比主僕,應該你說你的,我說我的,你覺得我說的對,才要去做,我說的不對,我建議你冒死直諫。」
「你又不是我親哥。再說了,就算我親哥現在就站在我眼前,他是將,我是兵,他的話我肯定要聽。」嚴春眨眨眼,摸著後腦勺,「那哥你說,你不肯給小娘子寫信,是對的,還是錯的?我要是覺得你錯了,你現在就會寫嗎?」
儼四冷哼,「春兒,你這是皮癢了。」
嚴春聳聳肩,「你看你看,繞了半天,是你想寫,又不敢寫,反倒怪我沒有堅持讓你寫。這年月,飯難吃,仗難打,小弟更難做。哥,你要是做皇帝,那些一味奉承的小人會死,那些忠言直諫的良臣也沒啥好結果。」
儼四一腳踹過去,把桌案都踹翻了,帳本子散了一地,引來眾人注目。
嚴春把腰扭得像撫順之地的韃子秧歌,剛巧閃過儼四踹來的腿,眼疾手快,把歙硯、筆和紅薯一把揣在懷裡,笑道:「筆是家主送的,折不得。紅薯是填飽肚子用的,爛不得。歙硯是哥借了我三個月的軍餉買的,碎不得。哥,冷靜啊,你還要籌銀子,給小娘子裁紅綢,披紅衣吶!」
嚴春在儼四爆發前鑽出了軍帳,與一個人擦肩而過。
那人身披鎧甲,握著軍刀,在帳子裡掃視一圈,將目光定在儼四臉上,「小白臉,上峰有事問你,跟我來。」
儼四認得這人,是軍中監軍王參將——慣會找他的岔。他心裡嘀咕,這次又要給他潑什麼髒水,起身,走過去,卻被他一把推出帳外。
嚴春也看到他們了,本來他蹲在大鍋旁和兵士們閒聊,見到兩人,一下子站了起來,將背直成一把勁弓,目光死死盯著王參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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