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四章:飛燕亦是張燕
救人的目的雖然達到了,但大帥張牛角卻因負傷過重,早已經奄奄一息,處於瀕死邊緣。他能夠熬到現在,也實在是個奇蹟。
褚燕為了保護張牛角突圍,那可是拼了命,身上也中了許多支箭,傷痕累累。但他還算幸運,創口都不是很嚴重,加上他體魄很好,整個人看起來仍是生龍活虎。他回到營中也不管自身安危,一直守候在張牛角身邊。
陳諾這次隨征,難免也受了些傷,不過稍微處理一下傷口也就沒什麼事兒了。倒是十三騎為了救他,其中三個將性命直接丟在了戰場,其餘基本都是負傷在身,有兩個傷勢較重,生命垂危。
他們都是為了保護他而受傷的,陳諾自然不能不管不問,親自看望了他們,又將韓馥賞賜給他的金銀拿了出來,分賞給他們。
陳諾這邊正跟他們說些話,那邊張牛角的部下突然過來,告訴陳諾說張牛角已經醒了過來。陳諾也就暫時放下他們,跟張郃等一齊來到了張牛角的大帳。
此刻帳中站滿了張牛角的部下,褚燕、孫輕、王當都在其中。
「我黑山的弟兄都來了嗎?」
張牛角一直緊閉的眼睛突然睜開,掃視著塌邊眾人。褚燕立即上前握緊張牛角手心:「來了,都來了!」
張牛角應了一聲,努力的提高聲音:「來了就好……我……我自知命不久矣……」
此話一出,左右之人皆是垂首抹淚,趕緊勸張牛角不要說傻話。尤其是褚燕聽他這麼一說,整個人身軀一震,眉毛一豎,趕緊打斷:「大帥身體不過偶有不適,多養些時日也就好了,何要出此不吉利之言?」
張牛角微微一動,嘴角輕輕張開,移動眼珠看向褚燕,張口說道:「……燕……你我起事時兵馬都有萬人,相差……相差無幾,可你卻推我為大帥,願意聽我號令……
我……我自知威望不如你,可你一直甘願為我驅使……我……本該早點將大帥之位讓於你的……今日我將命不久矣……你……你總沒有理由不願意接受吧……」
張牛角一句句艱難的說下去,不但左右之人聽得唏噓成陣,就連堂堂的褚燕亦是悲不自禁,淚水盈眶。
或許他是少了一根筋,聽到張牛角這麼一說,反是站直身板,拔刀而出,一刀砍了身旁木案一角,厲聲以明志:「若褚燕這些年來有絲毫對不起大帥之心,願同此案!」
眾人都是嚇了一跳,紛紛跪在地上,替褚燕向張牛角擔保,說他從無異心。
張牛角急得臉色霎間血紅,趕緊以手打斷,同眾人說道:「褚帥……褚帥之心我豈可不知?想……想我身陷重圍,若不是得褚帥拼死……拼死相救,我……我此刻……我此刻焉能躺在這裡跟……跟諸位相見……」
他手指著孫輕,說道:「孫兄弟,你……你願意投靠我黑山,我很高興……我死後,你願意留下來就……就好好輔佐褚帥……」
孫輕趕緊道:「大帥放心!」
張牛角挪了挪眼睛,放在王當身上,笑問:「想必這位就是……王當兄弟吧?」
王當走上前兩步,應了一聲。只聽張牛角說道:「謝謝你……謝謝你前來相助我黑山……」
「你我同在黑山,大家都是兄弟。兄弟有難,自當相幫,大帥言謝,那是太客氣了!」王當說了一聲,也就往後退了一步。
張牛角眼睛在張郃跟陳諾身上掃了掃,先定在張郃身上:「想必這位……就是冀州將軍張郃吧?」
張郃點頭稱是。
張牛角一笑,又把眼睛落在陳諾身上,滿意的笑道:「想不到……想不到冀州派出的使者,不但能說會道……還……還有兩下子嘛……今日既然有冀州的人在,正好,你們可以做個見證,我……我死後,大帥之位當由……當由飛燕繼承……」
他調轉頭來,怕別人聽不見似的,提高了聲調,再次強調:「諸位可聽清楚了,我死後,必以……必以燕為帥!」
「謹遵大帥令!」
左右黑山之人,都是跪倒在褚燕腳下,算是接受張牛角遺言,遵奉褚燕為大帥。
褚燕哪有心情接受他們的跪拜,他還想要勸張牛角不要胡思亂想,但見張牛角說完這句話後,突然倒了下去,閉目不言了。
「大帥!」
褚燕擲佩刀在地,連忙跑過去扶起張牛角,還想要跟他說上兩句,但張牛角已經不動,氣息全無了。侍候在旁的軍醫檢查了下張牛角,便即跟褚燕說:「張大帥已經走了,請褚大帥節哀順變。」
「不!」
褚燕退後兩步,說道:「張大帥沒死,我從此以後就是你們的張大帥!」
場上眾人一愣,他話里的意思是要改姓張啊,但既然褚燕都這麼說了,他們也不好不從,再次拜倒在他的腳下:「謹遵張大帥令!」
陳諾在旁看了半天,聽褚燕要改姓張,眼前一亮:「褚燕改姓張,那不就是……張燕!」
黑山張燕,那可是一個響噹噹的人物,他不但領導百萬黑山,而且擁有一支精銳騎兵,十分神氣。歷史上公孫瓚跟袁紹大戰時,張燕還曾幫助公孫瓚攻擊袁紹。後來曹操入主冀州,張燕也就率部投降了曹操,被曹操封官拜爵,在三國亂世得以善終,也算不錯了。
只是陳諾沒有想到,這張燕原本是姓褚後來才改姓張的。張燕又號稱張飛燕,怪不得他先時聽到『飛燕』之號覺得特麼熟悉呢,就是一時沒有想到這上面。
褚燕既然改姓張,也就叫他張燕了。
張燕環視了眾人一眼,憤然說道:「大帥之死,公孫瓚乃罪魁禍首,從此我黑山與公孫瓚勢不兩立!」
眾人聽張燕這麼一說,想想也是,皆是同仇敵愾的喊打喊殺,要跟公孫瓚拼命。
帳中一片群情激奮,陳諾雖然不是黑山中人,但為張牛角之死也是身受其撼,不免唏噓。他轉過頭去,去看張郃,卻見張郃伸出手,正緩緩捋著鬍鬚。
他臉上雖然沒有任何的表情,但陳諾明顯的感到,他的嘴角微微動了動,向上一扯。跟場中悲壯的氣氛恰恰相反,看起來,他的這個表情是那麼的令人感到可怕,有點幸災樂禍的樣子。
陳諾皺起眉頭,恰好與張郃眼神對視,但他沒有說話。
回到帳中,張郃先自嘆了一口氣,陳諾鼻子一哼,冷笑一聲:「這一切都如了你的願,也正是將軍你想看到的,如今張牛角已死,你還有什麼可嘆息的?」
張郃看向陳諾,捋須道:「然之兄這番話有點嚴重了,聽你的意思,我好像有點盼著張牛角死的意思了。」
「不是嗎?如果張牛角死在公孫瓚手上,那麼不用冀州來動員,黑山也絕不會放過公孫瓚的。而只要黑山纏住公孫瓚,公孫瓚也就不能兼顧冀州,冀州暫時也就可以高枕無憂了。所以張牛角死,對將軍,對冀州來說,百利而無一害。」
陳諾一路說下去,張郃聽後點了點頭:「說起來好像有點有理了,請繼續下去。」
陳諾也不客氣,侃侃說道:「先時,你明明料到公孫瓚圍住張牛角,必然會來個圍點打援的辦法,故意引我們過去,然後一個個擊破。所以你就讓孫輕過去,讓他送死。」
張郃呵呵一笑:「那不更好嗎,反正張牛角已經陷入絕境,是不能救出來的,我讓孫輕帶少數兵馬過去,不也是為了少犧牲一些嗎?」
陳諾搖了搖頭:「可你知道張燕是不可能不去的,所以你的本意是要張燕去送死。張燕身為張牛角之下最有說話權的人,一旦他兩個都被公孫瓚殺了,那麼公孫瓚跟黑山之間的仇恨就永遠也別想解開,這正是張將軍你最想看到的。」
張郃認真的看了陳諾一眼,心裡暗嘆陳諾還真不簡單,嘴上笑道:「誰犧牲都一樣,反正他們是不可能棄張牛角不管的。再說,張牛角救與不救都可能會死,我做的,不過是盡了冀州最後一點責任,讓他們知道我冀州暫時跟他們是站在同一條戰線上的,如此而已。」
陳諾從懷裡摸出一個錦囊,交到張郃手上:「或許是這樣,可要是你把這上面的計策出發之前就跟張燕說了,張燕按照上面的思路去做,張牛角或許就能得救,我們能成功逃出敵人重重埋伏就是一個很好的證明。」
張郃收回錦囊,將它投入火里燒了,一面笑道:「若不是因為然之兄你要隨軍出戰,我擔心你一去不回頭,回去不好向冀州交代,只好想出了這個以錦囊相授的辦法。
只是,我想如果當時然之兄你早點拆開,或許希望還是有的,至少可以早些救出張牛角,不讓八百騎身陷困境,自己也不會差的賠上了小命。」
陳諾一愣,再也沒有話說,或許是這樣吧,誰叫自己沒有早點想到呢?
張燕為張牛角辦了葬禮,全軍為張牛角戴白。但現在畢竟是在兩軍相較的戰場,一切也只能從簡處理。張牛角死後第三天,張燕就讓人射了一封信到石邑城,交給公孫瓚。
信上言明張牛角已死,如今他張燕代張牛角為黑山軍大帥。又言張牛角之死公孫瓚首惡,他張燕和黑山將與公孫瓚從此互為死敵,誓取公孫瓚頭顱以祭奠張牛角之亡魂。
也許是公孫瓚不想惹下這麼一個勁敵,居然在收到信後的第二天,立即派出使者送上珠寶器皿,以及他自己的親筆信。信中言語雖然仍是傲慢,指責黑山軍無故侵犯他的地盤,但某些措辭卻明顯要緩和得多,從中透漏出些許的善意。
這日,張燕邀請張郃同他一起巡視營地,陳諾無事,只好在營中隨便走走。
不經意間轉到一座大營,剛要從帳前路過,突然帳門一開,酒氣刺鼻,一個精瘦的中年人搖頭晃腦走了出來。他一眼看到陳諾,二話不說,哈哈一笑,拉著他往帳裡面走去。
他一面笑道:「來來來,小伙子陪我喝上兩杯,好不好?」
「有酒喝有什麼不好?」
陳諾這兩天閒的蛋疼,還真愁著沒人跟他喝酒呢,聽他這麼一說,也十分不客氣的坐了下來。那人自斟了一盞,舉起來笑道:「來來來,喝喝喝!」
說著,咕咚咕咚往肚子裡面灌酒。
陳諾突然發現自己面前既沒有酒盞,也沒有酒壺,一滴酒也沒有,這特麼請我喝什麼酒?他倒是十分不客氣站起來,走到那人跟前,抓起酒壺,等到那人將盞中酒喝空了,從他手中奪過酒盞,自個給自個斟了一盞酒,喝了一口,不由贊道:「好酒啊好酒!」
那人看到陳諾這副舉動,突然哈哈一笑:「有趣有趣!」復從陳諾手中搶過酒盞,自斟喝了。等他喝了後,陳諾又搶來自個斟酒喝下。如此再三,兩人酒各下了三盞,沒酒了。
那人笑道:「不用急不用急!」這才喚來外面守兵,為他們送了些酒來,又添了酒具,不用兩個人搶一個酒盞喝酒了。
陳諾看看喝的差不多,也就想要離開這裡。
那人一愣,罷盞說道:「你這小子有趣,就算我不奇怪你是誰,你難道就不奇怪我嗎?你難道不想知道我是誰?」
陳諾哈哈一笑,說道:「酒逢知己千杯少,喝酒只管喝酒,怎能以各人的名字、出身來破壞了喝酒的雅興?要是那樣,喝了還不如不喝。」
那人一聽,微微一愣,仔細回味,體會到個中真味,不由擊掌大笑:「妙哉妙哉!可惜你這小子沒有遇到奉孝,若讓他碰到你,他必歡喜得緊,定引你為知己……」
「奉孝?」
陳諾有點醉意了,一時還沒有反應過來:「奉孝是誰?」
那人笑道:「郭嘉郭奉孝,要說起他,嘿嘿,不是我誇他,他這人少有遠量,腹藏計謀,是個十分難得的奇才。只是他從小就故意隱藏自己的智慧,又從不跟俗人來往,除了我等這些跟他熟悉的人,別人是很難了解他的。也正因為這樣,小伙子你沒聽說過他的名字也不足為奇。」
「郭嘉?」
陳諾全身一震,酒也清醒了些:「你說的是潁川郭嘉郭奉孝?」
「是啊!」
這下輪到那人吃了一驚:「難道你也聽說過他?」
能沒聽過郭嘉大名?但他不能明白告訴他,只是轉而問道:「那先生你跟他是什麼關係?」
那人嘿嘿一笑:「從小的好朋友,此生的酒友。」
與郭嘉是好朋友,這人一定不簡單,陳諾長身而起,說道:「鄙人陳諾,草字然之,乃此次出使黑山的冀州使者。不知先生如何稱呼?」
那人看了陳諾一眼,點了點頭:「恩,我也看出來了,你這小子應該不是什麼狡猾之輩。但你回去轉告那什麼張郃的,讓他不要在黑山耍什麼把戲,他當黑山就沒有人了嗎?」
陳諾一愣,他這話什麼意思?
但見他轉而嘿嘿一笑,說道:「哦,對了,你剛才問我如何稱呼是嗎?既然你聽過奉孝,也應該知道我戲志才才是啊。」
「戲志才!」
若說郭嘉大名太過響亮,可戲志才這個名字也並不讓人陌生。戲志才原為曹操的謀士,只是英年早逝,曹操因思自從戲志才後沒有可用的人才,就讓下面舉薦。於是荀彧舉郭嘉,這才引出這位不出世的鬼才。
這兩個都是以才幹謀略著稱,能不讓人敬佩?只是陳諾沒有想到,那個在曹營效力的戲志才,如何會在黑山軍中?但他也不好冒昧去問,只好客氣兩句,又想到郭嘉,十分關切的問他:「不知戲先生可否知道郭奉孝現在在何地?」
戲志才白了陳諾一眼,說道:「你不是剛從冀州過來嗎,如何不知道?」
陳諾一愣,趕緊問他:「先生是說他在冀州?」
戲志才仔細看了陳諾一眼,搖了搖頭,嘆了口氣:「哎,看來你還真是不知道。」
陳諾知道這人脾氣古怪,怕問急了他反而不說,所以抓起旁邊酒盞,說道:「戲先生,我敬你!」說著,一干而盡。
戲志才抓起酒盞也喝了一口,突然扶著腦袋,表示不勝酒力,趴在木案上也就呼呼的睡了起來。
冀州這麼大,你不告訴我具體位置,我如何能知道?
陳諾眼看戲志才終於是裝醉不言了,不好再打擾他,看來只好下次再來向他討教了。他長身而起,往外就走。
不知是有意無意,陳諾剛轉身,那戲志才似自言自語說著些話:「奉孝啊奉孝,在韓馥府上可沒少受白眼吧?哎,要是你不高興了,就來找老哥我喝喝酒啊!」
陳諾一聽,終於知道答案了。他向戲志才拱手稱謝,也就愉快的走出了大帳。抬頭看天,天空十分晴朗,心情也舒爽了些。
低下頭,他心裡盤算著些事情,嘴角上揚:「郭嘉,郭嘉,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