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九章:偃師路上
安排了潘璋去陽城送信,陳諾這邊剛剛歇下,就見一親衛走了進來,向陳諾說了兩句。陳諾一點頭,吩咐道:「好,我知道了,你去把鄒先生給我請到這裡來。」
他這邊處理著公務,也沒有多久,廳外腳步匆匆,鄒靚已被帶到。
「將軍,你找靚?」
這一大早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被陳諾緊急叫來,見到陳諾陰寒著的一張臉,鄒靚頂著頭皮走了進來,吞吐的問了兩句。平時『慈眉善目』的將軍陳諾,此時不知為何臉色變得那麼的難看,就連他說話,他也如若未聞,空蕩蕩的大廳上,頓時寒霜附體,周身不由一顫。陳諾雖然沒有開口,但他也似乎猜了出來,他找他來可能是跟平縣張縣令有關。
昨天,他聽說張縣令被抓,念及往日之情,害怕陳諾會殺了他,故而冒死來向陳諾求情。而陳諾,也一口答應不傷害張縣令,且許他可以隨時看望他。他別了陳諾後,當晚也即去看張縣令,且因為話說得投機,一時忘了時間,一說就是大半夜。此時想來,多半是因為陳諾知道了此事,以為他二人關係密切,因此惱怒,變成了此時的臉色。
鄒靚想到這裡,驚悚而栗,臉色一暗,身子不由抖了起來。
雖然他在陳諾營中尚短,但他也聞說了陳諾的一些事跡。這個陳諾,有時好起來,那是笑眉慈目,能夠感動得他人嘩嘩流淚,誓為之死;而一旦觸及他的底線,那是翻臉不認人的。現在看來,在這件事情上,他是實在的大意,太過小看陳諾了。陳諾沒有殺他,那是他的寬恕,可張縣令畢竟是原平縣縣令,而平縣在陳諾去後又委給了他人,所以陳諾可以不殺他,但絕不會放過他,更不會讓部下與他走得過近,這就是陳諾的底線。可憐他一時糊塗,並沒有體會他昨晚話里深層的意思,把陳諾的話想得太過簡單了,以至不小心觸及了陳諾的底線。鄒靚悔不當初的罵了自己一句,不知陳諾會如何處置他。他死不要緊,可現在家人都落在了他的手裡,這可不是開玩笑的啊。
鄒靚苦著臉,心裡打著鼓。
「你可知罪!」
就在這時,那帥案前的陳諾抬起頭來,眼睛目注著他,突然問了他這麼一句。
也就是這麼一句,嚇得鄒靚兩腿一軟,差點跪倒在地。
「靚……靚知罪!」
鄒靚現在,也只能是希望陳諾能夠看在他幡然悔悟的份上饒過他一命。
陳諾一點頭,又問:「那你有何罪?說來聽聽!」
這……這不是明知故問嗎?鄒靚兩眉一皺,苦顫了兩下,這才把昨晚與張縣令深談的事情都跟陳諾一股腦兒的說了,甚至就連其中細節都與陳諾一一道來。陳諾聽來打了個哈欠,搖頭道:「誰要聽你說這些,我問你,這張縣令既然跟你有些交情了,那你為何卻沒能勸動他,讓他好好為我效力?這也罷了,居然最後還讓他給連夜跑了,這是為何?你呀,枉我信任你,卻沒想到你就連這麼一點事情也辦不好,當真讓我失望至極!真是可惱,真是可恨!」
「啊?」
鄒靚掉了下巴,原來陳諾不是怪他太過接近他,而是怪自己沒有用力接近他。鄒靚緩緩鬆了一口氣,想要說:「可將軍昨晚話里也沒有這個意思啊?難道,是我老糊塗了,沒有明白過來?」鄒靚苦著眉頭,仔細回想了昨晚與陳諾之間的談話,可陳諾前後話,好像也只是讓他有空去看看張縣令,不必忌諱云云,實在沒有拉攏之類的意思。
「可能……可能是我太過愚鈍,沒能立即領悟過來吧,實在可憐將軍這片苦心了。」
鄒靚看來也只能用這樣的話來安慰自己了。
「都是你……都是你做的好事!你不但沒有替我招呼好這張縣令,還讓他誤以為本將軍將對他不利,以至連夜跑出城去。這也罷了,最後居然還被郊外亂民給殺死,讓我痛失一人才,且還可能因此引來他人誤會,讓我受此污名。你說,你有沒有罪,是不是討罵?」
「這……張……張縣令死啦?」
看著陳諾這副痛心疾首的樣子,鄒靚不無他想,身感將軍陳諾大人愛才心切,同時痛恨自己沒能明白他的意思,以至白白的錯過了這次立功的大好機會不說,還連帶害死了張縣令。
鄒靚是痛哭流涕,認真在陳諾面前檢討錯誤,也請陳諾勿要再傷心了,若要責罰,就請責罰他好了,他心甘情願領受。可憐陳諾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堅持到底,大罵一聲滾,戟指鄒靚。那鄒靚雖然被陳諾狼狽的趕了出來,但好在因為此事知道陳諾也是愛才之人,想自己就算是受些委屈背了黑鍋也是值得了。
只是,這張縣令死得也太過冤枉了,逃了也罷了,居然還被亂民給殺了。「哎!」鄒靚搖著頭,嘆著氣,僥倖的抹了一把冷汗,玄哪,差點小命不保。回頭望了一眼,在陳諾沒有趕出來之前,趕緊溜之大吉。
「哈……」
這邊鄒靚被陳諾罵走,陳諾立即是倒吸一口氣,撫了撫自己的胸口,還好,沒有露出破綻!強制沒有讓笑聲出口,趕緊是裝著咳嗽了兩聲。這張縣令一死,不但平縣的危機解除,且幾句話一說,讓鄒靚如墮雲裡霧裡,斷不會將此事懷疑到他頭上,反而讓他深感慚愧,沒有比這效果更好的事情。他身心一松,輕吐一口氣,嘚瑟的展開竹簡,正要讀上兩行書,外面有親兵傳來蘇離的話,說是典韋醒了過來。
陳諾立即丟下竹簡,帶著親衛往典韋這邊趕來。進了典韋所在的內室,那小姑娘蘇離站起身來,見過陳諾,丟下一句話就出去了。陳諾看她兩眼上滿是疲憊之色,心裡不由一驚,難道這小姑娘照顧了典韋一個晚上不休不眠?這也,這也太他.媽感人了吧!
趴在榻上的典韋,眼看陳諾進來,就要從榻上爬起,立即被陳諾給按住。
陳諾一句話也沒說,只是嘿然的笑著,查看典韋的氣色。典韋的氣色倒是不錯,已經沒有了昨天倒下去時那虛脫的死亡之色,整個人看起來精神多了。只是因為流血過多的緣故,嘴唇上仍是翻著白堊之色。
陳諾就這麼盯著他看,且一臉的壞笑,把個典韋看得發毛,輕輕咳嗽兩聲,臉上有點不自在的顏色了。
「嘿嘿嘿,事情都到這一步了,你可要老實交代!」
「這……主公你說什麼?對了,糧草的事……」
「糧草的事情你不用擔心,我已經讓人都搬運進城了。當然,這次你立了大功,我是不會虧待你的。不過現在,你可否能先告訴我這是怎麼回事?」
「什麼……什麼怎麼回事?」
典韋埋著頭,手撓著腦袋,居然知道不好意思了。若非他臉皮厚,斷然能看見他臉上的那層紅暈。
陳諾搖了搖頭,手拍他腦袋,說道:「撓什麼撓,有這麼癢嗎?你也不用跟我裝了,你老實說,這個叫什麼蘇離的小姑娘可是你的相好,你們是不是早就認識了啊?」
「啊!」
典韋激動得差點跳將起來,不過還好被陳諾按住肩膀,說道:「幹嘛這麼激動,若是相好,能在此地再次重逢,豈不是好事,有什麼大驚小怪的?男女之事,色也,性也,食色.性也,這是本能,沒什麼不好意思的,明白嗎?」
「可是……」
典韋立即爭辯:「可是韋跟她在此之前確實並不熟識啊……」害怕陳諾誤會,支支吾吾,立即又將那晚的遭遇,以及白天蘇離救他的事情說了。陳諾聽來,搖了搖頭:「細節!細節!怎麼這其中一點細節都沒有啊?有你這樣說故事的嗎,一點也不顧及我等聽眾的好奇心理。什麼她手端著一盆水,然後點著頭告訴你,我已經替你包紮好了傷口啦,你可以放心啦。什麼跟什麼嘛,什麼傷好了,這傷在哪裡,她又是怎麼給你包紮的?哦,對了,你傷的是屁股對吧?那她是不是先要扒開你褲子,然後再用冰涼的小手……咳咳,要這樣說才對嘛!還有啊,聽說你曾吃了自己臀上掉下的一塊肉,這又是怎麼回事?難道這塊肉是直接從屁股上掉在地上,然後你撿起來就吃了?是不是會有一隻小手啊……」
「……」
典韋張大嘴巴,啊哦的看著陳諾,聽著他一句句有頭有臉的說下去,循循善誘的樣子,典韋也是驚呆了,一句話也插不上口。不過,陳諾能跟他像朋友一樣的說著這些事情,且毫不避諱,不知為何,聽到後來典韋是深受感動。陳諾有如大哥一般的關心著他,讓他虎目噙淚,差點哭了出來。典韋聽了許久,看他口乾舌燥的樣子,方才關心問道:「主公,是不是要下面端碗水上來?」
「不用了,謝謝!」
陳諾袖子一拂,一拍手,話鋒一轉,問他:「對了,你先前說你是『迫不得已』才帶她回來的,這又是怎麼回事?」典韋點頭道:「不瞞主公,當時情況緊急,蘇姑娘又說若我不能帶上她,她就會被東山的那伙賊人給害了。韋,韋當時也沒有過多考慮,畢竟韋是她所救,她有恩於韋,韋不敢單獨丟下她,不得已才將她暫時帶上。韋也知道,這軍營之中不能有女人,這件事情看來是給主公添麻煩了。」
「確實麻煩!不過典君你不用擔心,這事有我處理,你好好養傷就是。」
陳諾與典韋又隨便說了些話,看看典韋臉上堆滿了疲憊之色,知道他剛醒不能太過勞累,安慰了他兩句,方才從典韋這邊出來。他徑直回到大廳,那裡還有好多事情等著他處理。剛剛落座,就有昨晚替他探聽蘇離消息的黑衣人趕了回來,向陳諾報告查探的消息。前後聽他們一說,倒是沒有什麼破綻,蘇離其人的確是有,且有人認得。
陳諾聽來點了點頭,想到一事,問道:「東山是否有伙賊寇,當晚是不是他們為難蘇姑娘?」
「將軍英明!的確有這麼回事!」
聽到答案,陳諾輕噓了一口氣,揮揮手讓他們都先下去了。他站起身來,心裡道:「看來,這件事情是我多慮了!」疑慮消了當然是好,陳諾又即重新坐回席上,提起筆來,面對著奏牘,輕輕劃上一勾。不過,也不知是不是注意力太過鬆散的緣故,這一勾劃得有點丑了。
「吐!」
陳諾丟下毛筆,看向廳外。廳外遠處有樹,樹木清脆,枝枝葉葉離離。今天,是漢獻帝初平三年三月二十四了,春意正濃,夏熱將至。
「三月?」
他突然心裡一緊,似乎是有個大的細節被他忽視了。本來是脫口而出,可,他卻又一時想不過來,忘了。陳諾拍了拍腦袋,到底,我把什麼給忘了?而且,這件事情應該很是關鍵,甚至關係到他的本身。只是,怎麼就是想不起來呢?「呼!」陳諾長呼一口氣,乾脆,就暫時丟將公.務,忘卻繁蕪,在這春意盎然里好好領略一回吧。好像廳後還有個園林,有假山有活水,倒是可以去賞心悅目一番。
……
駕駕駕!
馬蹄如雷奔馳著,片刻不停的向著偃師方向轉來。只是,因為黑夜,在這群人之前有人打了一支火把,在前照路,他的後面,則有數騎不落的緊跟而來。
潘璋,奉陳諾之命向陽城守將周昂下書,沒想到會在轘轅關遇到他,倒是可以少走一程。而他,自拿了周昂的回書後,也即片刻不停,當即轉回,連夜往偃師回趕。
「大家再加把勁,偃師不遠也就到了!」
潘璋一面扯韁狂奔,一面為大伙兒打著氣。他嘴上雖然說著不遠就到,其實誰也沒有當真。他口裡的『不遠』,已經說過好幾次了,可好像永遠也不能到,當真有點望山跑馬死的味道了。
要說起來,他們從偃師到轘轅關,又從轘轅關趕回偃師,中間也只是稍微在轘轅關落下腳,用點酒菜,其餘時間基本都在馬背上,這麼來回數百里奔波,焉有不累的道理?潘璋其實也不用這麼累,完全可以在轘轅關歇上一晚再走,畢竟他們的目的地是陽城,而到了轘轅關就少走了基本一半的路了,所以也不必急著回去。只是,現在畢竟是關鍵時期,這張濟雖然暫時退卻,但他後面的人馬隨時都有可能再次進犯偃師,潘璋心系偃師安危,實在不敢在路上過多逗留。
得得得的馬蹄在地上砸出聲響,火把在前,頭上星月一絲不見。這數騎馬,有如幽靈一般,望著偃師飄去。
然而,也就在這時,突然一騎馬一聲慘嘶,一人疾呼。馬慘嘶著,兩隻前蹄下陷,屁股撅起,連帶著將馬上那人往前直拋而去。這人雖然精於馬術,奈何在此黑夜,在此緊急之下,居然也來不及自救,疾呼一聲,手脫韁繩,拋卻兵器,一頭往旁邊叢林栽落,片刻沒了聲息。
雖然聲音很急,前面數騎也聽到了,且及時控馬扯韁,卻早已經跑出了數十丈之遠。
「怎麼回事?」
「好像是霍二小子的聲音!」
「回去!」
在潘璋的一聲令下,數騎馬打著火把往迴轉,等到他們看清,這才知道是怎麼回事。馬匹的兩隻前蹄已經陷入了路邊的洞窟,難以再爬動起來,身子仍做後撅之狀。而馬背上,那個本名叫霍二的士兵卻已經不見了。「霍二!霍二!」打著火把,眾人跳下馬來仔細尋找,先是發現了遠處拋落的一支長槍,循著跡象,這才看清不遠處的道旁有一塊大石,他們口裡的霍二就在石頭旁邊。
「霍二!」
石頭菱角尖銳,上面分明鮮血橫流。不是石頭流血,是霍二的血!不用說,是霍二被這橫拋之力砸在了大石上,腦袋不偏不倚的磕中了石頭的菱角,翻身落下也就一命嗚呼了。數騎看到都是傻愣了,剛剛還與他們一道而來的同伴,沒想到就因為這個小小的失誤,以至斃命此地,實在是太過無常了。
他們漠視著,一時間都是吐著涼氣。潘璋試探對方鼻息,知道是已經氣絕了,救不回來了,不由重嘆了一口氣。這霍二畢竟是騎兵部的人,是他親手帶出來的,此時突然死了,多少有些難過。他沉默了一時,仔細一想,此地離偃師尚遠,且身後的這匹馬也已經受了傷,不可能載著他的屍體回去了。沒奈何,只好讓數騎幫忙,將屍體抬到樹林裡面一點,用刀劍鏟泥挖土,就地掩埋了。
祭拜完畢,眾人也就從林子裡鑽了出來。
「將軍,你看後面!」
他們走的是小路,還有一條平行的官道。而這『後面』,指的就是後面的官道。官道上火把稀稀疏疏,拉得很遠,有一支人馬少說也有數千之多,正往這邊緩緩推來。從這些人馬走來的方向,不難判斷,他們跟他們一樣也有同一個目標。
偃師!他們是去偃師!
「將軍!」
數騎看著潘璋,潘璋也是不由身子一緊,手心裡沁出了一把汗,腦袋裡同時鑽入兩個字——夜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