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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什麼好的?」
阮宋抬眼看他,琥珀色的瞳孔在燈光下閃爍著,像是波光粼粼的湖面,讓人輕易淪陷進去。
「怨氣?」少年輕聲說:「什麼意思?」
「哈。」管家的表情誇張的扭曲起來,不復往日的文質彬彬,變的有些瘋狂。
「他們沒告訴你嗎?我是死了兩百多年的厲鬼,那個愚蠢的傢伙是我的怨氣幻化出來的,他無時無刻不想殺人,他渾身都是殺戮的欲望。」
管家掐住他的臉,幾乎跟他鼻尖對著鼻尖,惡狠狠說:「你不怕嗎?」
一向紳士風度的管家變成面容扭曲的瘋子,按理來說阮宋是該怕的,但是幾日的相處下來,阮宋竟然奇異的相信面前的男人無論如何也不會傷害自己。
這使他瘋狂的憤怒看起來滑稽起來,像是深怕被拋棄的小狗,只能大聲吠叫來掩飾自己的不安。
他本質上跟戮是一樣的。
而戮,正坐在他的腳邊,看到男人掐住他的臉,有些急躁的甩著腦袋呼嚕起來。
有些荒謬的滑稽感。
阮宋對上管家的眼睛,他瞳孔有些發紅,緊盯著少年的表情,幾不可察地微微顫動著。
生怕在他眼裡看到一點厭惡的神色。
但是沒有,阮宋跟他對視半晌,甚至忽然笑開來。
「不怕。」
管家愣住,兇狠的表情一下子展開,顯露出些少年的無措來。
如果他還活著,也還是二十出頭的少年,正是對世界充滿期許的年紀,卻不知道因為什麼原因被獻祭了。
「人類有時候比鬼可怕的多。」
管家徹底怔住,阮宋輕輕撥下他的手,略快的心跳平復下來。
手裡的書好似發著燙,阮宋把它放在腿上,沒有翻開。
「其實我大概猜到了,年輕,尊貴,乾淨的少爺,從小以獻祭為目的被生下來,給予最好的教育,禮儀,像個真正的王子。」
「直到某一天,迎來他的使命。」
阮宋蓋在書面上的手微微發抖,好似被什麼戳中了,他深吸一口氣,繼續冷靜地說下去。
「至於是誰,也許是一個人,也許是一個家族,也許是一個國度,所有人都可能是兇手,人類畢竟是貪婪自私的動物。」
「也許是輕信了某個惡魔的話,精心培育一個完美的祭品,以此來獲得財富,地位,權力。」
白髮男人死死盯住他,眼神顫動著,明明已經是厲鬼,還是感覺到了喘不上氣的滋味。
他看著少年沒有什麼情緒的眼睛,不知道該怎麼來形容此刻的心情。
挺有趣的,是他這兩百多年來遇到的最有趣的小傢伙。
管家忽然笑起來,笑得整個癱軟在沙發上,身體怪異地扭曲著,笑的像個漏氣的風箱,有一下沒一下的出氣。
巨人的臉慢慢罩上一層黑霧,逐漸看不清五官,卻也還是定定的朝著少年的方向。
管家整個人癱軟在沙發上,卻還眯起眼睛朝他笑:「真聰明,小少爺。」
「你都猜完了,還要聽我講嗎?」
明明是同樣的外貌,阮宋卻覺得他一下子老去許多,本來也不多的生氣幾乎消散乾淨了。
男人像個垂暮老人,直勾勾盯著前方的虛空處,徐徐講來塵封兩百多年的往事。
很老套的開頭,在一個盛大的家族,誕生了萬眾期待的第一個孩子。
他們像是普通的豪門人家,給他辦最盛大的宴會,隨著少年的長大,他被給予了最完善、系統的教育。
少年每天都要讀書,十三四歲的年紀,看的書已經放滿了一面牆的書架,年邁的管家和善的將他讀完的一本新書,畫上了奇怪的字符,然後塞進牆櫃裡。
只要抽出隨便一本書,都能看到封面畫有這樣奇怪的符號。
他們堅信這是與神溝通的訊號,以此來向神展示他們對完美祭品的培養。
少年一無所知,在莊園裡一點點長大,他逐漸出落的風姿玉骨,穿著輟著稀碎寶石的繁複禮服立於人群中,是真正的王子。
人們對他的無限褒獎,讓少年升騰起復興家族的強大使命感。
在少年二十歲的那一天,莊園裡的人離奇消失了,少年被一個人關在了別墅里,別墅門好像被什麼焊死了,無論如何也打不開。
不知道從哪裡燒起來的大火吞沒了少年。
在他意識朦朧間,他隱約聽到些嘈雜的討論聲。
「死了嗎?」
「神接受我們的祭品了嗎?」
「別怪我們,孩子,這是你能為家族做的最大的貢獻。」
「接下來,只要照著這個陣法,把他永遠留在這裡…神會保佑我們杜比爾家族永遠繁榮昌盛!」
困於黑暗的少年聽到他們的話語,或興奮,或忐忑,或夾雜著些虛偽的遺憾。
他終於明白,他被整個家族背叛了。
甚至算不上背叛,他生來就是一個工具。
他們按照不知道從哪裡得來的書,堅信為神獻上最完美的祭品,神就會保佑家族壯大繁榮。
簡直可笑,不知道從哪裡得到的書,他們奉若圭臬,最終卻養出來一個真正的邪神。
於是少年瘋狂了,被背叛拋棄的滋味讓他失去了全部的理智,他把所有人都送下了地獄。
天地茫茫間,只剩下了他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