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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受傷後盛景城便不再去公司,穿的也不再是一絲不苟的西裝,而是較為寬鬆柔軟的居家服,然而他身為上位者的壓迫感卻沒有一絲減弱,醫生雖一心專注於檢查慕俞的聲帶狀況,卻仍是不覺間感受到了威脅,下意識將手指從慕俞喉間移開。
幸而慕俞已經找到了位置,在接下來的檢查中,他都能迅速找到聲帶的位置,發出的「啊」聲也從凝澀逐漸流利起來。
然而無論醫生如何引導,除了「啊」以外,慕俞卻再也發不出其他聲音。
這場檢查維持了兩三個小時,最後,醫生只能飽含歉意地對盛景城道:「抱歉,盛先生,經過我們的檢查,慕少爺的聲帶沒有任何問題,如您所見,他也能正常發出聲音,說不出話,很可能仍是慕少爺潛意識拒絕說話所致,如果能探明是什麼致使慕少爺無法發聲,也許慕少爺才能恢復說話的能力。」
是因為我。
盛景城心中冷冷道。
他表面上沒有表露出任何異狀,只是垂下眼,道:「小俞失聲,已是七年前的事,要想探明原因恐怕並不容易,還有什麼別的辦法能讓他恢復說話能力嗎?」
幾個醫生面面相覷,面露難色,「……抱歉,我們也不是心理醫生,對這方面不是很清楚……」
盛景城沉吟片刻,道:「好,辛苦各位了。」
那幾個醫生離開後,盛景城看向屋裡的慕俞,見他垂著頭,臉上沒有一點表情,盛景城卻是看著他長大的,輕易便在他那雙黑眸中看到一絲消沉,他回到慕俞身邊,一手搭在少年略顯單薄的肩上,安撫道:「不要擔心,叔叔明天就找心理醫生過來,你會恢復說話能力的。」
慕俞弧度很小地點了點頭。
他的確正因無法恢復說話能力而感到失落,可他失落的原因,卻不單單如此簡單。
這個身體之所以會失聲,是因為七年前他目睹了父母遭遇槍殺,慕俞便設計讓自己再度經歷類似的情景,希望能通過這種方式,讓自己受激恢復記憶。
他的確做到了,他恢復了部分記憶——正是盛景城打開櫃門看到他的那一幕,他也終於能感受到聲帶的存在,並使之發出聲音。
可他只恢復了部分記憶,父母遭遇槍擊的那一幕卻仍是空白的,同時,他也只恢復了一部分說話的能力,他只能發出短促的聲音,卻仍是無法說話。
僅是這種程度……還不夠令盛景城放棄「海妖」項目,慕俞和腦海中的系統現在只要一想到「海妖」這兩個字,就忍不住要打個顫。
甚至於,在那之前,他還要經歷更為嚴峻的一關。
盛景城按在他肩上的手微微用力,慕俞假裝自己還沉浸在思緒當中,沒有意識到異樣。
緊接著,他便聽到盛景城低沉的聲音傳來,「小俞,七年前你父母的事……你是不是想起了什麼?」
男人聲線溫和而充滿磁性,如同所有關懷後輩的長輩一般,然而無形的壓迫感卻順著他落在慕俞肩上的力道傳至慕俞身上。
少年像是失了魂魄般,在養父的詢問聲下一動不動,沒有任何反應,許久,他才抬起頭來看向身側的年長alpha,然而淚水卻如斷線珠子般,從他微紅的眼眶中落下。
「叔叔被子彈射中的時候,」他的肩膀在盛景城手下微微顫抖著,慕俞一邊安靜地落著淚,一邊顫著手比劃道,「我太害怕了……」
「血太多了……我不知道該怎麼辦,我聞到血的味道就感到眩暈,然後……我突然就記起,爸爸媽媽被殺死的那天,我也聞到了血的味道,也像那時一樣,被一個人抱在懷裡。」
盛景城灰眸中看不出任何情緒。
他俯視著慕俞,落在慕俞肩上的力道越來越大。
慕俞卻像是沒有感受到一般,他抬著頭看向盛景城,緩緩以手語道:
「那個人就是你,叔叔。」
這段手語做完後,屋裡卻是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盛景城灰眸中情緒莫測,許久,他低啞的聲音傳來:「然後呢?」
這短短的三個字,卻是飽含他此生最為複雜的情緒,此時此刻,哪怕是雷厲風行如盛景城,也難以釐清,他究竟是希望慕俞記起一切,還是不記起一切。
那道幻想中海妖的聲音,仍在夢境中折磨著他,他本以為那不過是他無由來的幻想,可直到聽到慕俞的聲音,儘管那聲音生澀沙啞,根本稱不上好聽,可盛景城卻是依然可以聽出,褪去沙啞與生澀之後,慕俞的聲音——竟是與他夢境中的聲音極為相似。
可慕俞若要恢復聲音,就得先記起當年父母死亡的記憶,而回憶起這部分記憶,就代表著——他將徹底失去他的小俞。
兩種對立的情緒在盛景城腦海中相互爭鬥,使得他的臉色愈發蒼白,就連胸口的疼痛感都仿佛生了藤蔓,順著血管蔓延至全身,無情地折磨著他,冰冷的占有欲與惡意於他心臟處生根發芽,一旦面前的少年表現出任何遠離他的傾向,這股無處宣洩的惡欲便將扎穿他胸膛,將少年徹底禁錮住。
在如此煎熬時刻,盛景城卻看到慕俞極慢極慢地搖了搖頭。
「我記起的,只有這些了,那之後我就莫名可以發出一點聲音了,但也許是因為記憶沒有恢復全,所以還沒辦法正常說話。」
慕俞似是有些失落,紅著眼眶做手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