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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不是傅遠擎在深夜會低低地發出哭聲,喑啞道:「小俞,我知道你不想被我愛,為此報復我……」
「可為什麼,你這麼恨我,卻始終不回來看看我受苦的樣子呢?」
……
準確來說,第二天才是慕俞的忌日。
傅遠擎起得很早,準確來說,這幾天夜裡他都沒能睡著,他五點就穿上了衣帽間裡最華麗的黑色西裝,炎熱的夏日很快就將他逼出了一絲薄汗,但他堅持穿成這樣去墓園見慕俞。
路上,他訂的紅色玫瑰送到了車上,99朵紅色玫瑰聚在一團,猶如紅色的海洋,一瞬間映入傅遠擎眼帘。
傅遠擎的臉色卻剎那間變得慘白。
伴隨著那抹紅進入視野,他不可抗拒地回憶起了那最後一幕,火紅色跑車墜在路面上,碎成火紅的碎片,血液,紅色的血液將他染紅,他浸泡在火紅色的海洋當中。
那天起,他患上了紅色恐懼症。
送花的人被他的臉色嚇到了,「先生?先生?您怎麼了?」
「沒事。」傅遠擎勉強將思緒從記憶中的那片火紅色血海中抽離,然而抽離了之後,進入眼帘的卻也依舊是滿目的血紅,他勉強喘息了一下,還是接過了那一束火紅色的玫瑰,在派送單子上籤下了自己的名字。
車重新啟動了,傅遠擎的胃部在行駛轎車與懷中紅色玫瑰的包圍之下抽搐不已,但他沒有發出任何聲響,而是靜默地承受著這漫長的折磨。
直到司機將車停在墓園門口,傅遠擎眼前仍是黑蒙蒙的一片,他陷入了類似低血糖的不良症狀。
「傅先生,墓園到了。」司機只得出聲提醒道。
傅遠擎用力睜眼閉眼,眼前的黑暗終於如接觸不良的電視機般從純黑褪成星星點點的黑斑,他深深呼出一口氣,卻在恢復視覺的那一瞬,再度看見懷中被他妥善護著的紅色玫瑰。
傅遠擎的身體又僵了一下,他下意識將視線從花上移開,但還是用極為輕柔的力道捧著玫瑰,將它拿出了車內。
墓園的空氣總是帶著一股硝煙過後腐敗的氣息,但其實墓園周圍種著許多樹木,工作人員每天都會打掃墓前即將爛掉的水果零食,這天天氣也算是不錯,空氣很是清新。
腐爛的,應當是傅遠擎本人才對。
在台階上走了沒多久,幾道哭泣的聲音被微風帶著鑽進了傅遠擎耳中,但他表情沒有任何波動,身穿華麗昂貴西裝,手捧艷麗玫瑰的他,比起說是來探望墓底的亡靈,更像是要迎接新婚愛人的新郎。
然而,新郎來到了愛人的墓邊,臉上的表情卻發生了劇變。
他皺緊眉頭,幾乎是帶著點仇恨地瞪著先一步放在墓前的玫瑰花,那玫瑰花的花瓣上還沾著點露珠,似乎送玫瑰的人才剛走不久。
那一刻,傅遠擎幾乎想不顧形象,將那束玫瑰丟進垃圾桶,但他瞪著那束玫瑰看了許久,終究是沒將內心的陰暗付諸於行動。
他做得最多的,是將那束花從墓碑正前方移到角落,取而代之放上自己的玫瑰。
做完這一切,傅遠擎單膝下跪在墓前,抬眼看向墓碑上那張小小的,彩色的笑著的慕俞。
慕俞下葬那一天,用的原本是黑白照片。
傅遠擎忍了一天,到了最後卻忍不住了,他衝到那相片前,顫著手幾乎失去理智,呢喃著道:「不行,他不會喜歡這麼暗沉的顏色,他不能是這種照片……」
最終,慕俞的黑白照還是被換成了彩色照片,而且是他吐著舌頭,顯得有些俏皮的彩色照片。
「十年了啊……」傅遠擎同慕俞笑得彎起的桃花眼對視,低聲道:「小俞,如果有轉世投胎,你現在應該已經十歲了吧。」
「如果我能親眼看著你長大就好了……」傅遠擎說著,笑得眼角露出一絲細紋。
但笑著笑著,他眼中的笑意卻是忽然黯淡了下來。
他有無數的問題想問慕俞,想問他為什麼最後那幾年不吃藥,問他是不是快恨死自己和許暮寧了,問他被自己按著親吻的時候是不是感到噁心至極,問他最後為什麼要選擇那種死法,會不會……很痛?
但這些問題,在過去的十年裡他已經問過無數遍了,傅遠擎不希望他的小俞在十年後回來,聽到他還在問這些問題,會覺得他是個固步自封的老頭子。
於是,斟酌了許久,他終是只說了一句:「小俞,你放心,我和許暮寧都在受折磨。」
「我會讓你的復仇永遠進行下去。」
說完,傅遠擎垂下眼。
他本想就著這個姿勢,在慕俞身邊安靜地待上一整天。
然而,當他低頭時,卻忽然在角落的那一束玫瑰邊,看到了一張紙條。
……
墓園周圍的樹林當中,樹木高聳而挺拔,許暮寧身處其中,仿佛即將被高聳樹木吞噬的幽靈。
而他的確也長著一幅幽靈的模樣,他的黑髮長及肩背,臉頰更是瘦得凹陷下去,臉側蓄著星星點點的細小鬍渣,這是他連續幾個月沒有刮鬍子而生出的。
許暮寧手上拎著一條麻繩,猶如行走的骷髏般晃晃悠悠走在樹林當中。
五年前,他因為在監獄中表現良好而獲得減刑出獄,在獄中的這段時間裡,他感覺自己的心靈得到了淨化,他以為他出獄後就能得到一個全新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