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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寒之的手抖得有些厲害,耳膜快要被徐景酲給震破,最終糾纏的安全帶終於被成功解開,陸寒之拖著徐景酲一起往外面拽,警車的車身卡著欄杆,在橋的邊緣搖搖欲墜。
吊橋之下是萬丈懸崖般極深的長江,江水奔騰洶湧,頃刻便能將人淹沒。
「別他媽拖了!老子自己能爬出來!」徐景酲聲音完全啞了,還朝著陸寒之狂吼。
陸寒之失血過多,有些頭暈目眩,他聞到空氣中有一股味道,讓他不寒而慄,冷汗從毛孔不停冒出,而徐景酲還在將他往外面推,大概也已經聞到這股氣味——硫化氫。
「我操你大爺的!陸寒之——」徐景酲的手臂其中一條本來便受了傷,另一隻被陸寒之「咔咔」卸掉。
——所有的動作都發生在呼吸之間,陸寒之不知道哪裡來的神力,驟然起身將徐景酲往外狠狠一拖,把他整個人從欄杆口塞了出去,徐景酲踉蹌著摔在了地上,陸寒之的大腿疼得顫抖,血液擦著車門縫,找不到著力點,一直外尖利的金屬薄片上劃。
陸寒之喘著氣也從欄杆口爬出去,一瘸一拐地扛起徐景酲的一條手臂,抱著他的腰艱難地向遠處行走。
硫化氫的味道依然在不斷蔓延,灼熱的氣浪想要將兩人掀翻,陸寒之聽到了後面的聲音,微微偏過了頭,徐景酲瞳孔猛然一縮,被驟然撲倒在地,身後無比恐怖的爆炸巨響譁然襲來。
——徐景酲的身體在剎那間像被浸入冰水一般。
陸寒之壓在他身上,微涼的嘴唇貼著他的耳根,那些接連不斷地爆炸鋪天蓋地,仿佛他們置身在一片火紅的烈陽里——
他聽不見陸寒之在說什麼,但鼻尖聞到了一股什麼燒焦的味道,都說人死之前曾經的記憶會像走馬觀花一樣湧上來,但他只記得從他和陸寒之第一次相遇直至現在的時候。
陸寒之站在路口握著手機,中彈時被汗浸濕的臉頰,咬得發白的嘴唇,說話時不經意間滾動的喉結,早上剛起床時朦朧的睡眼,很多很多,還有他坐在椅上,迎著陽光向自己這邊溫柔笑開的時候。
都從腦海中轟然略過,最後湮滅在翻卷的烈火里。
徐景酲張了張口,但聲音死死卡在喉嚨,他顫抖著用手摸到陸寒之的黑髮、後頸、背脊,但他指腹燙成一片,好像什麼都摸不到。
那雙沉靜的、溫柔的眼瞳,曾經出現在夢裡,這一次也出現在他眼前,在翻卷的火焰里模糊不清。
「不……」徐景酲終於從喉嚨里硬生生吐出一個字,那些偏見、不滿、忌憚、懷疑……連同眼淚從心底沖了出去,淚水像奔涌的河水瞬間爬滿臉頰,抱著對方不停地哭著,「不要死,寒之……」
魯班鎖(15)
陸寒之在爆炸襲來的那一瞬間,想起了很多年前的他和徐景酲還沒有結婚的時候。
那時候的徐景酲還很年輕稚嫩,沒現在這樣黏人和老油條,徐景酲是低他兩屆的學弟,那年陸寒之要準備接替空間站實習的任務,加上學業繁忙和天生個性溫涼,鮮少會搭理人,徐景酲也是其中之一。
其實他對這個學弟本沒有惡意,但不知為何對方極愛找他麻煩,令他這雞飛狗跳的大學三年有些哭笑不得。
結婚那天,在許多大學同學看來,徐景酲與陸寒之的感情怎麼看都有些不對等,其實了解他們的人都知道陸寒之是多麼溫柔又美好的人。
這麼多年了,陸寒之見過大大小小的天災人禍,也有很多次想過死亡是什麼感覺,就算知道這次是虛擬的任務世界,可轟炸在背後響起時,當接觸到徐景酲的手指變得沒有知覺時,仍感到靈魂仿佛從高處墜落到無盡深淵。
原來比起失去徐景酲,死亡也不過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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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滴滴、滴滴——」
醫院房間熄了大燈,房內黑暗寂靜,吊瓶里的液體有節奏地下落,徐景酲靜坐在塑料椅上,手機屏幕的燈光印出那張陰冷暗沉的面孔。
他的鼻骨本來便高,鋒利的眉間壓抑著沉悶,讓人不由自主地想要屏住呼吸。
徐景酲的視線內,陸寒之的手指微微動了動。
凌晨,太陽光正好穿透雲層,絲絲縷縷溫柔地罩在陸寒之那張白紙般脆弱的臉上,鴉羽似的眼睫投出一層陰影,徐景酲收緊了握住陸寒之右手腕的手指,心弦緊繃起來。
陸寒之緩緩睜開雙眼,模糊的視線中慢慢印出一張鬍子拉渣的憔悴男人面孔,但即使是這樣的徐景酲看上去也非常英俊,說不定他當年會喜歡上這人,最大原因還是因為他顏控。
「陸隊,可以的,逃了四天,」徐景酲一樣的臉上緩緩擠出一個笑容,像堅硬的冰川破開,被溫暖的陽光漸漸融化,「您可真……嬌氣。」
陸寒之垂下眼眸,他的半張臉被呼吸面罩罩住,想要扯一扯嘴角但無法做到,只是吐出了幾個模糊的字眼。
徐景酲撐起僵化的上身,湊過去聽,努力想聽清楚。
他聽到陸寒之說什麼。
陸寒之說:咱倆扯平了。
徐景酲笑著喘出一口氣來,陸寒之疲憊地閉上眼睛,又一次沉沉睡去,徐景酲看著他雪白的臉,像是剎那間時間靜止。
他坐回塑料椅,伸手將陸寒之放在床邊的右手拿起來,用食指的指腹摸索著陸寒之指縫間的傷口,慢慢低下頭去,將溫熱的嘴唇貼在他冰涼的指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