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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儼已經吃完了碗裡的螃蟹, 也不知是不是不想被兒子比下去, 便繃著臉,又夾起了一隻螃蟹, 自告奮勇地對葉朝雲道:「蟹鉗尖利, 還是我幫你罷。」
葉朝雲頗為意外地瞧了他一眼, 沒吭聲,算是接受了這份的安排。
父子倆都不太熟悉剝蟹的手法, 又不大習慣這般精細的活兒,一個比一個笨拙, 遇上螃蟹的鉗子,更是頭疼,恨不能掏出寶劍,一劍將這硬東西劈開!他們剝一隻蟹的時間,幾乎要花旁人三倍的時間,但桌上卻沒人敢笑,全都憋得辛苦。
李信雖然不能吃蟹,卻也被這輕鬆的氛圍感染,他唇角微揚,端起手邊的黃酒抿了一口,這微微的灼意,也讓他覺得胃腹溫暖,渾身舒坦。
半個多月時辰後,眾人酒足飯飽,李儼今日高興,也喝得多了些,竟當著兒女的面,主動拉起了葉朝雲的手,葉朝雲嗔怪一聲,卻沒有甩開,李信和李承允要送他們回去,葉朝雲卻道:「你們已辛苦了一日,讓承韜送吧。」 於是,李承韜便上前扶了李儼,其他人等二老離開之後,便各自散了。李信沿著中庭往回走,秋風習習,涼意漸深,他下意識抬頭,駐足眺望,深邃的蒼穹中,掛著一輪新月,月色如玉,被薄雲遮了一半,或明或暗,一如多年前的江南。
那時候,每到夏日,母親便喜歡帶著他在院子裡乘涼,院子裡種了不少花草,夜風輕輕一吹,便芬芳撲鼻。
年幼的李信,最愛纏著母親講故事。
母親雖然極少出門,但故事卻好似總也講不完,從江南的水鄉軼事,能講到北疆的古老傳說,從大宣的悠久歷史,能輾轉談到邑南瓦落的發跡崛起……李信覺得,母親便是這世上最聰慧、美麗的女子。
但所有的故事中,他最喜歡聽的,便是父親南征北戰的故事。
母親總對他說,人生在世,總有些事身不由己,父親在外征戰,為的是國泰民安,他們應該以此為傲。
所以,李信自小便對軍人充滿了嚮往,總想著能快些長大,好像父親一樣上陣殺敵,為國征戰,但起初,他並不知道軍人是什麼樣的,直到見到了韓忠。
韓忠是李儼麾下一員猛將,每隔一段時間,便會來看一看他們母子,送些補給。
韓忠的面容,他已經記不太清了,卻對那高大的身軀和有力的臂膀印象深刻。
韓忠總能輕而易舉地將他拎上肩頭,又會耍劍舞刀給他看,就連李信的馬步,都是韓忠教的。
那時的李信想著,韓叔都這麼厲害?那我父親豈不是更加厲害?
於是,他越發喜歡韓忠,也更加期盼父親有朝一日,能真的來接他。
只可惜,父親來接他之時,韓忠因臨州之亂戰死沙場,母親一病不起之後,也沒了。
李信失去了原有的一切,到了一個新的家,但這個家,對他而言卻無比陌生。
沒有人歡迎他的到來,更沒有人與他說話。
他不喜歡李承允,正如李承允不喜歡他那樣。
李信第一次見李承允時,對方雖然年紀尚小,卻老成持重,氣度不凡,一身錦衣玉袍,已有驚人之姿。
而與李承允比起來,李信不過是個鄉野里滾大的孩子,李承允猶如天上星,擁有不可企及的一切;李信猶如腳底泥,幾乎一無所有,就連出身都要被人詬病。
這種差別深深刺激了李信的心,以至於在後來的十幾年來,他對李承允奮起直追,文韜武略都不願落了下乘,少年的後半程,幾乎在孤獨和比較中度過,即便父親對他再好,也無法彌補他心中空缺的那一塊。
直到他長大成人,真的上了戰場,浴血百次之後,才明白,這世間除了生死,都是小事。
這才慢慢放下曾經的一切,開始重新審視這個家。
此時此刻,寒風吹得衣袍獵獵作響,李信也在這初秋的月夜裡,散去了幾分酒意,逐漸清醒過來。
他抬起步子,向長廊的方向走去,卻忽而聽得身後「簌簌」一聲,似是有人。
李信霎時回頭,警覺喝聲:「誰!?」
黑漆漆的樹叢中,無人回應,唯有風聲呼呼。
李信覺得不對勁,他長劍出鞘,悄無聲息地逼近了樹叢,卻忽然見一隻小貓,從樹叢後面躥了出來,這小貓通體雪白,在夜裡亮得刺眼。
這府里也沒有人養貓,這貓是哪兒來的?
「麵團!」李惜惜的聲音自背後響起,李信回眸,卻見她匆匆而來,小貓「喵」了一聲,便一躍而起,撲進了李惜惜的懷中,李惜惜伸手接住它,用手指輕輕摸了摸它的腦袋。
李惜惜看到李信手持長劍,也有些意外,便問:「大哥怎麼在這裡?」
李信疑惑問道:「這貓……是你的?」
李惜惜笑著搖頭,道:「我倒是想養一隻,但母親怕我玩物喪志,愣是不肯,我便將菲敏的貓兒接過來玩兩日……」
李信收起長劍,上前一步,那名叫「麵團」的小貓仿佛還在為方才的事情生氣,衝著李信奶凶奶凶地叫了兩聲。
李信不禁失笑,曾菲敏的貓,當真和她這個人一樣,能耐不大,脾氣卻不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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