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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沒有。
情緒對於機械生命來說最是難理解,周眠試圖從中感受到恨意、不公與絕望。
當然,他所能感覺到的情緒實在渺茫、甚至聊勝於無。
只是,當周越彬、曾經與他朝夕相處、會對他露出各種奇異神色的父親的臉上看到他時臉上露出的痛苦表情時,周眠終於能夠感受到幾分古怪的壓抑。
潮水般的窒息感緩緩傾軋而下,黑色的迷霧逐漸褪去。
房間內的擺設逐漸清晰起來,周眠按了按太陽穴,只覺得自己顱內的機械神經正一鼓一鼓的脹痛。
很快,一雙溫熱的手腕順過青年黑而順的長髮,幫著他按著額頭,耳畔傳來的分明是機械的聲音,卻聽起來溫柔極了。
「沒睡好嗎?」對方這樣問道。
周眠輕輕嗯了一聲,有些鼻音,語氣輕飄飄的。
下一瞬,小彬先生便已經靠近周眠,機械人手臂微伸,寬厚的手掌便將青年人攬入了懷中。
這是他們之間長久養成的習慣,周眠小時候身體狀況或是睡眠不好的時候,總需要人陪著,周越彬不在的時候,通常都是小彬先生將他抱在懷裡、背在肩上。
他們溫熱的皮膚時常抵在一起,像是一種心照不宣的安撫與藉慰。
無論對周眠還是小彬先生來說,都是一種溫馨棲息的時光。
但這樣的時間終究還是無法維持下去,手腕側終端的閃動像是某種信號。
小彬先生看到了隱隱顯出的『鄭雲』二字,那與主人有幾分相似的溫雅卻略微顯得僵硬的面容微微垂下幾分,額角的髮絲遮住他的眼眸,叫人看不清機械人面上的神色。
周眠已經起身回復語音通信,青年看上去溫和極了,語氣甚至帶著幾分輕哄的意味。
周眠並沒有轉頭看小彬先生,青年只是自顧自地更換外衫,他甚至在鏡子面前精心地挑選衣衫,一邊對終端那頭的男友笑道:「你覺得黑色更適合我嗎?」
「我當然願意遵從你的意見。」
青年眉眼含笑,稍長的黑髮垂在白皙的頸側,他看上去對這次的約會重視極了。
就在周眠的腳步即將踏出房間的時候,半掩在陰影中的小彬先生忽地輕聲道:「眠眠,你是不是.......真的喜歡上他了?」
周眠的身體微頓,他看上去十分冷靜,冷靜到幾乎漠然。
小彬先生的語氣顯然並不正常,又或者說,這是他的父親周越彬的語氣更加合適一些。
周眠自己就是機械生命最高級的形態,自然能夠分辨出小彬先生的變化,從他重新回到周家開始,就已經發現家務機械人的控制終端中加入了父親的通感設置,
青年不再掩飾眸中的冷淡,平靜地提醒道:「父親,您不該憂愁這些無關緊要的事情。」
周眠既沒有正面、也沒有側面的否認。
周越彬終於無法維持小彬先生的僵硬神色,再冷靜從容的男人,面對情感上的不安定,也是惶惑難忍的。
或許是男人的表現實在微妙,周眠的腳步微頓,低聲道:「父親,您應該信任我的。」
說完後,青年修長的身影便已經遠去,黑色的長髮隱約幾簇翻飛在半空中,腳下的長靴襯得他的腿彎愈發修長有力。
周越彬輕微地閉了閉眼,他當然相信周眠說的話,也相信對方不可能會對那樣一個毛頭小子動感情。
他只是無法控制的由愛生怖。
他的孩子太像一片冷淡的雲了,即便身處雲端,伸出手,似乎也握不住他分毫。
周越彬慢慢垂眼,這樣試探的結果其實在小世界早就有所預演了不是嗎?
周眠與鄭雲的關係愈發穩定,他們如同每一對普通的情侶一般的甜蜜。
青年實在懂得如何討人歡心,當然,他的外貌也占據了極大的優勢。
深邃漂亮的眉眼,修剪飄逸的烏黑長髮,唇下微微斂起的小痣,每一處都漂亮令人心折。
鄭雲緊緊扣住青年的五指,這是一種占有欲的表現,也是一種下意識的不安與自卑。
他能夠感受到周圍的行人對男友過度的注視,這種過度的注目時常令他難以抑制的生出一種時刻被覬覦珍寶的恐懼感。
一般這樣的時候,周眠都會貼心的詢問他是否換個地方休息一會兒,但今天,青年這樣問出口的時候,鄭雲卻並未選擇逃避。
清秀的青年手腕有些細微的顫抖,他抿唇道:「眠眠,我不累。今天初次登門拜訪,給你的父親選擇禮物一定要細緻認真一些,我沒關係的。」
周眠輕輕笑了一聲,抿唇道:「好,都聽你的。」
鄭雲這才像是高興起來的樣子,他忍不住也彎了彎唇,隨後側過臉對身邊的男友道:「眠眠,你難道不想知道昨天你登門的時候,我的父母對你的感官如何嗎?」
周眠面色不動,語氣卻十分耐心溫和:「我當然想,阿雲願意說給我聽聽嗎?」
鄭雲臉色紅了紅:「好吧,那我就先告訴你了,我爸媽對你非常非常滿意,滿意到恨不得我們馬上就結婚。」
周眠笑笑道:「我們才在一起沒多久,伯父伯母不怕我欺騙你嗎?」
青年的話顯得有幾分意味深長,鄭雲卻並沒有放在心上,他只當男友在開玩笑,又道:「怎麽會啊,我也沒什麽值得你騙的地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