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6誅心(五)
「宗之毅密謀皇位多少年?」
少憂想了想:「不知道。」
徐知乎無奈的笑笑,懶得搭理他,宗之毅從小便不被重視,母族身份不顯,朝廷腐敗不堪,宦官當道。
後宮之中沒有母親庇護的孩子,過的還不如得勢大太監的徒弟,老宮女、寺人們心情不好了,在語言上嗆他們幾句說些難聽的話更是家常便飯。
宗之毅從小在這樣的環境下長大,他心裡能脆弱到哪裡去,又不是金尊玉貴的養著,沒經歷過什麼事的。
在徐知乎看來,他如果從小就是一位心氣高的皇子很多骯髒不堪的手段他見的只會比別人多不會比別人少,從高位跌下來又如何,本來便是一無所有,他不會連這麼一個蟄伏的優點都忘了。
只不過是徐知乎不在乎宗之毅是真瘋還是假瘋罷了,真瘋了,就瘋了,假瘋了,不是也要瘋著,結果不過是有朝一日他突然跳出來一把把自己掐死。
可這要等到,他蓄足力量的那一日,在那一日到來之前,他不是一樣要老老實實、認認真真的瘋著。
他要的就是宗之毅老實本分不挑事,他『瘋著』的這段日子恐怕會把這一點做的很好,這不是很好嗎,何必計較他是真的還是假的。
至於被反撲,不就是死,等宗之毅蓄足力氣的那一天,還說不定是什麼結果,何況生死,他也不是很在乎。
就是別忘了自己死後,自己身邊的這些人把小仙給他一起送下去就行,活著做什麼,讓宗之毅出氣嗎!
所以徐知乎從心裡隱隱是有些期待,小仙不得不『殉情』的結果,想想,便覺得日子很有盼頭不是嗎。
至於子女,孩子總歸是要長大的,能給的都給了、能教的都教了,最後他能做到哪一步就是他自己的選擇,若是有能力的自然平安一生;如果是個個心慈手軟、優柔寡斷的,哎,旁邊還是給他留個位置的好,免得便宜了別人。
少憂看著主子心情不錯的落在最後一筆,莫名覺得自己可能問了一件對相爺來說很好玩的事,被人當笑話取笑了?可,有什麼可高興的?
……
「老夫人,相爺來抱小少爺了。」
徐老夫人聞言,為小算子蓋上襁褓的手指,顫都沒顫一下,這是她早就想好了的結果,為什麼不做,何況本就是她徐家的子孫,她端木徳淑養在皇宮裡算怎麼回事。
徐知乎腳步輕快的走進來:「見過母親。」
徐老夫人面頰溫和,有打開襁褓上的一角,慈愛的看看裡面的『孫子』,還『依依不捨』的不想給他:「你還親自給她送回去,看把她能耐的。」
「是孩子抱出來送回去也是應該。」徐知乎坐下來,聲音如常。
徐老夫人抱著孩子:「大過年的,你不在家裡守著算怎麼回事,一會若是你父親的小輩或者門生來拜見我這個老婆子,你卻不在,多好看一樣,要不這樣,孩子今晚就不走了,你明天再送。」
徐知乎似乎早料到母親會這樣說:「抱出來的時候孩兒與她說好的,若是今天不送回去,下個月母親不就看不到孩子了。」
徐老夫人心中冷哼一聲,威脅誰,也就自家兒子吃她這一套。
徐知乎神色溫和的安撫著母親。
徐老夫人見狀,退而求其次的開口:「給他送回去也行,這樣,你就不要去了,讓少憂去。」
「娘。」
徐老夫人立即不高興了:「怎麼,這也不行了,我要求不過分了吧,孩子給她送回去,她還挑人,我是不是把我這把老骨頭都給她,她才能甘心!」
徐知乎聞言不想說話了,他母親明顯是要不說理了。
徐老夫人見兒子不言,又『依依不捨的』看眼孩子,再次放下襁褓上的被角:「哎,我也知道讓你難做,我要不是……喜歡這孩子,算了算了,孩子讓少憂抱走,你是斷不能見那個狐狸精的,也不看看今天是什麼日子,你這個男主人不在家應該嗎!」
徐知乎示意少憂去接孩子。
徐老夫人不願意給,又膩歪的抱了一會,方萬分不舍的交過去:「孩子睡了,別吵醒了他,這孩子,從小就遭罪,現在好容易養住了,當爹又只顧著他那個娘,根本不管孩子被照看的好不……」
徐知乎揮揮手,讓少憂先抱著孩子出去,一會說到痛處再搶回去就難要回來了。
少憂抱了小少爺推出去。
徐老夫人見狀,纏著兒子開始數落,從一點點的小事數落到如今不孝不悌,沒有要停下來的意思,總之就不讓兒子去送。
徐知乎突然起身:「娘,我去看看西雨。」
徐老夫人正說的興起,還想著,他若是硬要去,她非鬧開了不可,但,突然聽到這一句,不禁有些回不過神來……
眼看著徐知乎都要走到門口了,徐老夫人急忙開口:「你去做什麼,讓人把西雨叫來,老徐,你去,現在就去。」
徐知乎平靜的開口:「不用了,我去也顯得有誠意。」說著直接掀開帘子出去了。
徐老夫人見狀急的不行,想攔,可有什麼藉口!他說去見西雨又不是那個狐狸精!可誰都知道他出去可未必是去見齊西雨!
徐老夫人急忙叫過小桃:「你去,跟著老爺,看著她進了正堂才算。」
「是。」
徐老夫人心中墜墜,只能祈禱孩子已經送走或外面太冷,他不忍心看孩子一眼。
徐知乎走出養生堂,便見少憂抱著孩子站在門外,頓時皺眉:傻了嗎!不知道進去等。
少憂滿臉焦急,見相爺出來急忙衝過去:「爺,爺,你看看這孩子是不是不對?」
徐知乎聞言整個人臉色都變了,手也微微發抖。
少憂見狀急忙道:「爺,您別著急,別急,小少爺身體沒有任何整裝,就是孩子好像不是咱們少爺,屬下見的少認不太準,相爺幫忙看看。」
這也是大事,徐知乎立即讓他退回橋廊內,掀開一條縫,臉色頓時鐵青,轉身向養生堂內走去。
少憂見狀,看眼襁褓內的孩子,不會真是假的吧?老夫人好深的計量。
徐老夫人看著徐子智冷著臉進來,人反而鎮定了,是她換了又怎麼樣,她就是不給了怎麼了。
徐子智想說什麼,但上面做的畢竟是他的母親。
徐知乎什麼都沒有說,直接坐下來,也不說話,只是坐著。
徐老夫人不禁有些拿不定主意,他這是要做什麼……
徐老夫人等了很久,見兒子還不說話,不禁有些慌,但這件事她始終不覺得自己做錯,她留自己的孫子,怎麼就錯了。
不一會,少憂進來,在徐相耳邊說了一句話。
徐知乎起身,恭敬的恭手:「叨擾母親多時,兒子告退。」說完帶著自己的人出去了。
徐老姑姑剛要鬆口氣。
徐老夫人突然道:「不好!快去看看,咱們的孩子被人帶走了沒有!」
還沒有等徐老姑姑走出去,照看小小少爺的下人匆忙進來:「老夫人,老夫人不好了,小少爺別人抱走了!」
徐老夫人還有什麼不知道的!氣的一把拍落面前的茶盞!好!好!
……
入宮的馬車內,徐知乎在暖洋洋的馬車裡掀開襁褓的一角,小傢伙睜著懵懂的眼睛看向抱著他的人。
徐知乎的心情瞬間好了起來:「有沒有想爹爹?你又長了一歲了知不知道,是個大孩子了。」
小傢伙移開目光,看向爹爹胸前若隱若現的銀線,亮晶晶的眼珠,跟著銀線反射的光滴溜溜的轉。
徐知乎怎麼看咱們喜歡:「祖母有沒有嚇到你。」
「嗯啊——」
徐知乎看著小人對著自己露出不知道是疑惑還是挑釁的聲音,頓時笑起來,垂下頭用臉頰蹭蹭小傢伙的臉頰。
小傢伙瞥開嘴,一副要哭未哭的表情。
徐知乎見了趕緊哄,沒一會襁褓中的小人又好奇的看著他,看夠了就盯著他胸前的線,活脫脫都是傻樣。
……
「娘娘,相爺把小皇子送回來了。」
戲珠為娘娘攪動著碗裡的燕窩,攪拌均勻了便餵娘娘一口:「可走了?」
「回戲珠姑姑,沒有。」
那就是一會可能會過來了,戲珠慢慢的餵著娘娘,看著娘娘吃了小半碗便不想吃了,不禁不高興道:「奴婢說不讓娘娘出去,娘娘偏要出去,這剛睡醒便有些發燒,本想著吃些有營養的,娘娘又不樂意了,不知是誰說……」
端木徳淑張開嘴:「吃,吃,你別煩了才是真的。」
戲珠破涕為笑,太醫說娘娘的身體就是慢慢調養,增強自愈能力,好東西按量按時按長久的方針吃就沒有錯了。
端木徳淑其實覺得還好,戲珠說她有些發燒,她反而覺得活動了一圈,睡了一覺人精神多了,就是他們一個個疑神疑鬼的,她身子哪有那麼虛。
明珠掀開帘子進來:「稟娘娘,飛霞殿掌事林姑姑求見。」
端木徳淑扶扶髮鬢,總體還算整齊,雖然是常服,今天日子特殊也是精緻萬分,繡了紅線的,並不失了皇后的氣度,見外人沒什麼不妥:「讓她進來吧。」
林姑姑是飛霞殿掌事姑姑,四十多歲,行事沉穩幹練,恭敬的對皇后娘娘念了賀詞開口道:「如果不是沒有辦法,奴婢不敢打擾皇后娘娘,如今節氣里,各院都落了鑰匙,太醫院當值的並不是景太醫,奴婢深知皇后娘娘心善,對皇子公主們一派慈母之……」
「小十一風寒還沒有好?」
林姑姑臉上也不進浮現一抹焦急:「回娘娘未見好轉,所以奴婢……」
「明珠,你跟著走一趟,順便讓他們多多請兩名太醫進宮,仔細問明了病情,開了方子,你看著十一用了藥再過來回本宮。」
「多謝皇后娘娘,多謝皇后娘娘。」她來的路上還怕娘娘說晦氣,自己真真小人之心了。
「是。」
戲珠看著兩人走了,嘆口氣:「這季節里小主子們鬧了好幾輪風寒了,二皇子那鼻涕若不是錢姑姑一哭二鬧三上吊的管著,非掛到過年不可。」
端木徳淑說失笑:「他啊,小時候養的最費心的就是他,總怕養不活養不好,什麼好的都往他嘴裡灌,現在到好,成了最皮實還管不住的小犢子,什麼病了痛了,喝兩碗藥下去就好了,才慣的他什麼風雪天都敢在外面亂跑。」
「還不是娘娘的功勞,二皇子念著娘娘的好呢。」
幾歲的孩子,什麼念好不念好的,都平平安安的長大就好了,端木徳淑扶扶髮鬢。
「稟娘娘,相爺往這邊來了。」欣圓放下熱茶,順便說了自己在走廊邊上碰到的人。
戲珠聞言沒說什麼,自從皇上將她們綁了險些捂死娘娘後,她就沒那麼反感相爺了。
端木徳淑聞言心裡不受準備的湧上一股不適。
「娘娘……」
端木徳淑鎮定的壓下去,語氣平和,仿佛剛才什麼事都沒有發生:「沒事,。」宗之毅的話多多少少在她心裡留了影響,或者說,某些事她想到了一二,卻一直沒有畫面感,如今某些事卻像在眼前一樣。
端木徳淑咽下心口的不適,神色一如往常寧靜,她若是不計較宗之毅正當的報復,又怎麼有資格去質問徐知乎的手段,就她這一畝三分地,她還沒有過明白。
端木徳淑垂著頭,看著帕子上的圖案,便靜靜的看著:「換杯酸棗茶來吧。」
欣圓見娘娘無礙,鬆了一口氣:「是。」
戲珠還是有些不放心:「娘娘……」
「沒事,就是剛才起的猛了些,有些頭暈。」
戲珠聞言頓時擔心不已;「嚴重嗎?可是想吐?酸棗茶夠不夠,要不要再來一疊釀梅子,臘月里徐府還讓人送來了一……」
徐知乎掀簾進來,一襲棗紅色銀花外衫,遠看煙霧朦朧,近看光影叢生,左側腰下長短不齊的垂著三塊玉佩,頭上玉釵金戴,梳理的比平時更加妥協整齊,沉穩練達中難得透出幾分暢意的從容,讓整個冬閣寢宮內凝固的空氣都流動清爽起來。
房間內的侍女紛紛屈膝見禮。
徐知乎步履從容,就像出入自家的小院一般如常,聲音也帶著幾分放鬆:「外面又下雪了,看剛才貪看了一會,怪冷的。」說著站在耀金的爐火旁,伸出手烤著火驅散身上的寒氣。
「孩子已經睡下了,你一會看看,他祖母新賞了他一對鐲子。」
端木徳淑沒有看他,垂著頭端了欣圓手裡的酸棗茶,慢慢的喝著,頭上紅色的碧環隨著她的動作,慢慢垂到耳側,閃著喜慶的紅光。
徐知乎見了,心情更加不錯,這是他前些日子畫的圖,趕著過節鬆了成本過來,不過,本意是一條長長的項鍊,覺得到了夏天配衣裙肯定好看,現在看來,還是她別出心裁,這樣戴上頭上,反而更加鮮嫩好看了,她啊,總是在穿戴上很有心得:「今年冬雪下的夠量,明年肯定又是豐潤之年。」
端木徳淑喝了半盞茶,才覺得嗓子說好了一些,就是偶爾還是很鬧心就是了。
「你不是一直想看江淮的駝河龜和吞天河嗎,其實就是當地人取的名字唬人,真見了也沒什麼可看的,不過,你如果喜歡,明年春天我帶你出去走走。」
「……」端木徳淑細細的滑著杯蓋。
徐知乎神色閒適放鬆,暖風撫在臉上,人已經暖和多了:「這些年,新興的水利效果明顯,兩岸景色宜人,萬里良田盛況,你真該好好去看看。」
兩位侍女抬了高背椅過來讓徐相坐下。
徐知乎餘光掃到端木徳淑,她還低著頭,擺弄那個破杯子,從他進來到現在她的目光就沒有移開過那個杯子,怎麼!那個杯子裡面是有什麼了不得的好東西嗎!?
徐知乎神色沉下來,語氣依舊溫和,但語速瞬間降了下來:「聽不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