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二一章 慕容起疑
傳了意命了慕容入內,便是入了內後例行叩拜,慕容端若這才為秦疏酒診起平安脈來。隔了薄綢診聽脈象,慕容蹙眉沉思的模樣倒是與著以往未差幾分,仍是那般盡心,那般專注,叫秦疏酒端眸之時,忍不住記想起了兒時之時。
兒時便是這般,她的身子自幼算不得康健,便是時常得服藥進補方才得保安康,那時雖說二姐也是擅醫之人,可她偏生就喜叫慕容診脈,就是喜歡坐於凳椅子之上,看著慕容蹙眉聽診。一面瞧著他那緊蹙的眉心,一面看著二姐一旁笑而不語,那樣的事,是她一生最為快樂的時光。
今日也不知是怎的,不知是否因了宇文浩命喪黃泉,宇文一族終將覆滅,再瞧了慕容聽診的側顏時,她不禁記想起了兒時。一旦記了從前之事,神思便容易恍惚,便是回思過往時倒是未聞慕容喚她。乃是待了慕容喚了幾次,秦疏酒才從過往回思中回了神,便是尷了一笑而後看著慕容,秦疏酒說道。
「心中有思一時忘了令丞還在身側,倒是未見令丞問詢,還望令丞莫要怪。」便是話落慕容當即起身揖禮,隨後說道:「窈妃娘娘言重了,臣如何敢怪了娘娘。」也是話落見了秦疏酒宛然一笑,而後說道。
「令丞客氣了,對了,今日令丞如何得了空,倒是入了本宮的自擬宮再為本宮請平安脈。若是本宮沒有記錯,這本宮這平安脈如今當屬李太醫,令丞今日,怎是起了意?莫非是本宮這身子,出了何故?」
自從秦疏酒位列妃位入了這自擬宮,素來的平安脈便是太醫院李太醫親診,慕容早已不過問這些尋事,今日忽然造訪,秦疏酒會疑身子有恙也屬常然。便是此詢話落見著慕容端若揖禮一拜,而後回道。
「娘娘身子康健,並無他礙,只是……」不知為何話至了此竟是發了頓,頓語無續而是微抬了眸審了秦疏酒旁側的南枝。順了慕容落目也是瞧了南枝一眼,秦疏酒抿唇笑道:「南枝是本宮的人,令丞若是有話可直說,不用憂了旁的。」
既是秦疏酒這般說了,慕容端若也就不在頓思,只是微的蹙了眉像是在糾結什麼,結思落後終是眉心半舒,慕容開口直詢:「臣斗膽冒犯,臣近日入宮並非為娘娘診平安脈,而是想詢娘娘一事,以解心中疑慮。」
忽的這番言說叫秦疏酒的心不免一震,心於那瞬忽的下沉,隨後忙是止住,便是強定了心後,秦疏酒面上的笑仍是不減,審看跟前的慕容端若,良久方才詢道:「令丞若是有事,便是直問,本宮若是知會自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她若是知,自當盡言,若是不知,便不可為難了。此番忽入的質問,秦疏酒已非頭一次遇上,先前顏閡便是入宮質詢,只不過顏閡心中終歸記掛著長姐,縱是起了疑,仍是不願落個背叛長姐的下場。最後揣著那無終的情,他自刎於自己的刀下,帶著這個秘密入了地府去尋自己深陷一輩子的人。
顏閡是看穿了她的身份,故而才會深夜造訪尋求解惑,可慕容端若呢?他又是否明了什麼?秦疏酒不知,也不敢在事未挑破前亂言什麼,只能這般含著笑謹著慎,迎著慕容端若的問詢。
她有猜忌,也是做了準備,便是如何解了慕容心中的這一番疑惑才能保了自己不受猜疑,那含笑之下的眸眼中已是盤了諸多算思,秦疏酒做了細多準備。只是人的算思終歸不能面面俱到,便是旁人的心思,你永遠無法算得精準。
她原以為慕容端若會問,便是質疑,頂多如顏閡那般問了她是誰?她究竟是誰?可是慕容沒有,他與顏閡不同,未詢疑慮而是直接迎上她的眸,而後出聲說道:「臣只想詢娘娘一事,娘娘身上流的可是傾氏一族的血,娘娘可是當年的,傾羽兮。」
並非詢問,而是直接言明,慕容端若若非已是確定,如何會直詢。面對慕容方才的詢問,秦疏酒心中已是做了諸多思量,卻獨獨沒有這點。若是他直接詢了,她當如何回答?是否認?還是承認?
不若是兩種,在面對慕容端若那審視的雙眸,秦疏酒知皆逃不過。這人與顏閡不同,他遠比顏閡看得更透,也看得更細,若是他詢了,必然是因為知道,所以他詢了。
在這已瞧透一切的人跟前,偽裝只怕已是無用,因慕容端若的那一番話,叫秦疏酒震得心驚,不過那驚愕的心也就是一瞬的事,很快的,秦疏酒的心又靜了。已是拋了那一瞬的驚愕,秦疏酒看著慕容端若那仍是審視的眸,半晌之後。
笑了。
「這先前有一人起疑來質詢,已是夠了,誰知這宮中清明的竟非僅有一人,令丞的雙眼果然夠毒,夠刁鑽,還真是事事都瞞不過你呢。」既然慕容端若已知,又何必故弄玄虛,秦疏酒乾脆也就認了。秦疏酒的身份,他一直都是疑的,只是從未想過她會承認得這般乾脆,便是因了秦疏酒的過分乾脆,反倒是換成慕容端若微了愣。
微微一愣而後直視,便是那般看了半晌,慕容端若才說道:「你果然是,兮兒。」
一句話,道盡諸多傷哀,往時的一切如波濤洶湧,那一刻全數湧入腦中。那樣的往思,對於他們而言皆是心中難平的痛,便是記著這樣的痛,一路咬牙撐著。
你果然是兮兒,他果然早就疑了自己的身份,就像顏閡一樣早早便起了疑,只不過慕容端若與顏閡終歸還是不同,顏閡所疑的乃是南枝,因了南枝而對自己起疑。而慕容端若則是相反,他從很早的時候便懷疑了自己,不是旁的。
而是自己。
慕容的那一番話,如了滴落寧湖之中的落滴,盪起層層漣漪,便是因著心中起了波漪,秦疏酒不禁說道。
「看來慕容大哥一早就疑了兮兒的身份,這事倒是奇了,兮兒自視未曾出過紕漏,便是先前看破之人也非兮兒緣故,慕容大哥,如何這般肯定?」
顏閡也是明了她的身份,只是顏閡起因根由卻非她,而是南枝,於她的懷疑也只是猜測。可慕容端若卻非如此,他堅定,也肯定,他從很早以前疑的便是自己。
也只是自己。
這一處著實叫秦疏酒百思不明,心中惑疑重重,既已說破理當探明究竟。她詢,便是因著極信自己,所以發詢,慕容端若卻也如了實說了。
幾分躊思,像是在思著什麼,便是思頓之後慕容端若說道:「因為你的脈象。」
「我的脈象?」
「沒錯,便是你的脈象。」輕了言語說著根由,慕容端若一面看著秦疏酒一面說道:「你幼時身子弱,便是時常服藥方才可保安康,打你記事開始拿主意起便鬧著只樂意我給你診脈,就算是你二姐,你也是不肯的。一個人不若如何變,就算變了音容,變了笑貌,可這脈象皆不會改。就算那些已是跟入了骨子的習慣,已是根入骨髓,不可變更。」
好些自幼養成的習慣,皆是入了髓骨的習慣,就像你生命中的一部分,你不知,可旁人卻是清的。便是這一番話叫秦疏酒豁明,當時心中頓清。難怪當初她身中鉤吻香,為她拔毒之時,初診脈象的慕容端若會露出那等怪疑之色,原來那個時候他的心中已是起了幾分薄疑。
這個世上可以欺瞞過周遭所有的人,獨獨對於這些知根知底的主,無論如何隱藏終究還是逃不過他們那雙刁鑽的眼。她一直都覺得自己是極隱的,萬事皆是做得極佳,卻不曾想這極佳之下還是才有隱漏。
而這隱漏,總有叫人看破的一天。
慕容端若猜破她的身份,這一點秦疏酒無言可對,既是清明便不用多說無益之事,只是嘆了氣舒了笑,一聲長嘆之下秦疏酒應道:「慕容大哥便是慕容大哥,真沒想到那般早前慕容大哥便已疑了兮兒。難怪顏大哥有時行事也要刻意避你三分,想來顏大哥那心中,也是頗為忌憚吧。」
顏閡向來厭著與慕容端若行得過近,因他時常說道,慕容這人眼睛太毒,一個不慎心中的隱藏便可能叫他看透。眼明之人自當心明,只是這叫人瞧破的感覺著實叫人不舒坦,便是因了此,顏閡才厭著與他行近。
一直皆是如此,便是傾氏一族歿滅後,一切已是毀了,他也仍是這般。見著秦疏酒笑談顏閡,慕容端若不禁微著一頓,恍思之中好似記起顏閡生前便是惡著離自己太近,每次只要問詢有關窈妃之事,他便避及三分,更甚的便是直接道言,要他莫詢太多。
莫詢太多,便是因知何事,所以才要他莫詢,猛的記想起這般,加之秦疏酒方才提及宮中還有一人知曉她的身份,一思驚下,慕容當是出聲詢道:「深知娘娘身份的另一人,可是顏閡?」出言問了,因驚思一件事,所以慕容端若問了,本就是實情,何必再故藏瞞?當即秦疏酒便是點應著,隨後回道。
「另一人正是顏閡,顏大哥。」
他們皆是自幼便看著她長大的,就算能認出她也沒什麼好驚奇的,秦疏酒回得淡然,慕容端若心中卻是震的不安。顏閡明了秦疏酒的身份,而後自刎於府衙內,雖說慕容端若不信秦疏酒會做出那樣的事,可是在猛然思及中他還是忍不住往了那處想去。心中不免揪了驚,便是驚而一頓,凝思許久,慕容端若詢道。
「顏閡明你身份,而後自刎於府衙之內,兮兒,顏閡的死,可與你有干係?」
不是他想疑了秦疏酒,而是傾氏一族的手腕,當年傾氏一族死得極慘,如今秦疏酒入宮,如何叫慕容端若相信她心中無存他念。顏閡知了她的身份,而她的這一層身份又是這宮中禁忌,所知之人,可當能活?
不想疑他,卻是忍不住起了疑,慕容端若最終還是詢了,只是他的這一番詢落於秦疏酒耳中倒是可笑的覺著心痛。便是覺了心中無名痛揪,略冷笑後,秦疏酒嘆搖了頭隨後說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兮兒在慕容大哥的眼中也成了那種未達目的不擇手段了?」一番笑,滿是諷,秦疏酒的語中有著對他的諷意,更多的卻是對自己的極深諷刺,便是又連著吸冷發笑,一番諷笑之後秦疏酒說道。
「兮兒如今是如了蛇蠍,可不管這心再如何的毒,過往的一切兮兒也都牢牢記得,兮兒可以害盡天下之人,卻獨獨不可能對你們下手。因為你們,一個是深愛長姐的人,另一個則是二姐深愛的人,兮兒不會,也斷然不能叫姐姐們泉下心痛。顏大哥的死,與兮兒無關,從他道破兮兒身份的那一刻起,他便已經不願活了。」
一聲道盡,滿是哀涼,便是嘆笑,秦疏酒說道:「長姐是死在他的劍下,縱然長姐這二十年活得如了鬼魅,可她終歸還是死在顏大哥的劍下。顏大哥待長姐的情,慕容大哥覺得可會少你幾分?親手將自己所愛之人斃於劍下,顏大哥那般重情重義之人,他如何還能苟活。」
長姐死的那一刻,只怕顏閡的魂也已經散了,這世上再無比這更加殘忍之事,誰也不能承受摯愛死於自己劍下。誰也不能,尤其是顏閡,更加不能,傾羽君最為榮華之時,他不能伴其左右,既然如今命已喪於他的劍下,那麼就由他陪著她墜入地府。
又當如何?
從長姐死的那一刻起,顏閡註定活不了了,這一事無需秦疏酒道言,慕容端若心中也是清的。他與他是多年的知交,便是如此,所以他信秦疏酒。
世上最難逃的,便是這一個情,除了這一份情,還有另外一樣。
便是恨。
秦疏酒的入宮,便是由了恨,步步算計處處謀思,宛如藏伏於暗處的毒蛇,伺機而動,便是尋得最好的時機,如電而閃,將那些怨恨之人逐個纏繞,吞噬。
不若是之前的許太尉,還是輔國將軍,連著近來遇了害的宇文浩,想來都是秦疏酒的心思。她的心思的確謹思,步步算思也是可致他人於死地,像極了當年謀權於掌中的傾辭。只是再如何巧算之人,終歸不可能處處皆如她的心思,宇文浩的命,她可除去。可是驃騎將軍呢?麗德妃呢?還有藏於後頭終將拔除的其他人?可能事事都如她所思那般順利?
慕容端若質詢,並非想要道破她的身份,他只是心疼這個丫頭。
這個自幼由他們看著長大的丫頭,他不想看著這個丫頭欲陷欲深,最後至了萬劫不復之地。
即便這一番勸最終也可以將自己置於萬劫不復之地,他也得勸。(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