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6章 心腸歹毒
數日後，讓人備好了禮品，梵沉就帶著景瑟坐上馬車回右相府。
此次回右相府，算是景瑟出嫁後真正意義上的回門，因此梵沉準備的禮品充足，滿載的車隊排成長龍，一路上引來不少百姓駐足觀望。
馬車上，景瑟偏頭，看著坐在身側的人，暖陽自窗簾縫隙間篩進來，投散在他一襲勝雪白衣上，更襯得那驚絕容顏剔透如冰晶，看久了，讓人有種眩暈的感覺。
到底是整個金陵城閨中少女的夢中人，無論是容貌還是氣質，他從不負虛名。
這一霎，景瑟在想著如若七年前沒有那一夜的激情纏綿，她與他，怕是永遠都不可能有交集，她做她的女相，他仍舊是楚王世子，或許最後還會依著婚約娶了右相府真正的嫡出大小姐景瑟，然後就這麼過完一生。
「看了這麼久，還沒夠麼？」梵沉早就發覺了景瑟一直在看著自己失神，剛開始，他只是翹了翹唇，沒什麼反應，後來逐漸察覺到她眼底的情緒有些不對勁，他忍不住開了口，伸手在她眼前晃晃。
景瑟拉回思緒，笑笑，「你長得這麼好看，不就是給人看的麼？」
「那也禁不住你這麼看。」梵沉勾唇，「你再如此看下去，一會兒要著火的。」
景瑟神情慌亂，趕緊收回了視線，然後就感覺小腹突然抽痛了一下，她皺皺眉，痛呼一聲。
梵沉笑容忽然僵在臉上，面色倏地變了，「怎麼了？是不是因為馬車顛簸引起了身子不適，那咱們今日不去了，我這就讓阡陌打道回府。」
梵沉說完，對著外面喚了一句，「阡陌，調轉……」
「梵沉，我沒事。」
他話還沒說完，就被她打斷了，「是肚子裡這個小傢伙踢了我一腳。」
說完，抿嘴笑道：「大概是聽到她爹爹在使壞，抗議了。」
梵沉怔了怔，隨後而來的是前所未有的驚喜，「你剛剛說，小傢伙踢了你一腳？」
「嗯。」景瑟點點頭，「如今到月份，會胎動了。」
「讓我聽聽。」梵沉蹲下身來，將耳朵貼近她的小腹，神情極其認真，面上帶著些許小心翼翼。
「聽到了什麼？」景瑟好奇地看著他。
懷著昊昊的時候，從沒有人這樣給她聽過，因此這是第一次，她覺得挺新鮮。
梵沉聽了半晌，抬起頭來沖她笑笑，「小傢伙說了，娘親太瘦，沒營養，她每天都吃不飽，要抗議呢！」
景瑟聽罷，嗔他一眼，「真能扯！」
梵沉坐直身子，「說真的，我覺得你太瘦了，這樣小的身板，再過幾個月如何挺得住這麼大個肚子？」
「那我有什麼辦法？」景瑟無奈，「我每天都是按照娘的安排吃的，身上就是不長肉，大概是前些年挨餓受凍得狠了，所以如今怎麼都補不回來。」
聽到這些，梵沉緊抿著唇，許久未語。
景瑟意識到氣氛不對勁，馬上閉了嘴，輕輕靠在他肩上，「好啦，我不說就是了，你別這樣。」
梵沉輕輕環抱著她，低聲道：「我只是恨不逢時，為何你奪舍來得這樣慢，又為何，我重生得這樣緩，若是再早一些，我能重生在七年前那一夜的話，我定不會讓你回去再做回夏慕，便是想方設法，我也要留下你，如此一來，就不會再有後來的種種磨難，我們二人便可依著自小的婚約直接大婚，那麼，所有的一切都不會是現在這個樣子。」
景瑟笑出了聲，「這世上哪有這樣多的『如果』，若是你說的都能實現，那說不準又會有另外的困難等著你我呢。我奪舍還魂，你重生歸來，我們本就是在逆天而行，之前的種種阻礙，興許都是老天特地設下的劫罷了，既然走到了今天這一步，說明我們還算過得去考驗，不是麼？那你還杞人憂天什麼？豈不自添煩惱？」
景瑟這樣解釋，總算讓梵沉心中舒坦了些，他贊同地道：「你說得也不無道理。」
*
出發之前，梵沉就讓人去右相府遞了帖子，因此，楚王府的回門車隊到達時，右相府一干人等已經在大門外等候迎接。
景瑟在梵沉的攙扶下慢慢下了馬車，視線往大門處一掃，瞧見了一張新鮮面孔。
那是個約莫二十歲左右的女子，綰著婦人髮髻，衣飾簡潔大方，瓜子小臉，皮膚白皙，一雙明亮的眸子精光熠熠，神色怡然。
她與景老夫人並肩站在最前頭，見到景瑟，面上含了得體的笑，讓人看來溫婉端淑，極為平易近人。
景瑟心思流轉，瞬間便猜出了婦人身份。
這一位，想來定是景宇桓的新夫人，右相府的新主母，當初景老夫人力薦的宣化府程家四女。
景瑟穩穩站在地上以後，除了景老夫人，包括景宇桓在內的其餘人等都跪地行禮，「參見寧王殿下，王妃娘娘——」
梵沉淡淡說了聲「起」，眾人便謝恩起身。
梵沉沒死這件事，近幾日已經在金陵城傳遍了，右相府自然也收到了消息，因此當下親眼見到梵沉，眾人心中也沒有當初才收到消息時的驚訝了。
程氏緩步走上前來，對著景瑟微微一笑，「娘娘一路辛苦了，快裡面請。」
景瑟深深看了程氏一眼，面前的婦人明顯比自己還要小上一兩歲。
斟酌片刻，景瑟依著輩分屈了屈膝，「阿瑟見過夫人。」
「母親」二字，景瑟是喊不出口的，當下只有稱呼她為「夫人」比較貼切。
程氏面色一驚，「娘娘身份高貴，臣婦斷然受不得此禮。」
景瑟笑笑，沒再說話，慢慢走向景宇桓等一行人。
人還是去年的那些人，只不過長久未見，彼此之間頗覺生疏罷了。
站在所有人面前，景瑟再一次屈膝，「阿瑟見過父親，見過祖母。」
景老夫人淡淡一笑，神色卻無多大波瀾，眸色意味深長。
先帝駕崩以後，西秦政權大改，攝政王把持朝綱，在楚老王爺被下旨隨著雍王去往雁盪山這件事上，景老夫人看得很透徹，她明白攝政王這是想以楚老王爺來挾制楚王府。
從前景老夫人之所以待見景瑟，是因為景瑟與楚王府這棵大樹有姻親關係，右相府能通過楚王府來鞏固地位，不至於逐漸走向凋敝。
可如今境況不同，楚王府在朝中的地位明顯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縱然梵越承襲了小王爺的爵位，可實際上，楚王府已經成了攝政王捏在手心裡的一隻螞蟻，結局會如何，全憑攝政王一句話的事兒。
因此，如今景瑟與楚王府有姻親關係，對於右相府來說，是種可怕的累贅。
一旦哪日攝政王突然對楚王府動手，右相府勢必會因此而受牽連。
想到這些，景老夫人再看向景瑟的眼神就有些發冷。
如若景瑟當真只是去往東璃的和親公主也便罷了，誰料她的夫君竟是一年前早該死了的梵沉，這種天大的反轉，簡直讓人猝不及防。
不！
景老夫人眸色深濃了些。
作為當家人，她不能讓右相府百年基業毀在自己手上，否則自己即便是死了，九泉之下也無顏面見老太爺和列祖列宗。
想讓右相府不受牽連，就必須掐斷這層姻親關係。而掐斷姻親關係最簡單直接的辦法，就是暗殺了景瑟！
一旦景瑟死了，右相府便有了天大的由頭與楚王府鬧僵甚至決裂，那麼，楚王府今後是生是死，便都與右相府無關。
快速隱去眸底森冷殺意，景老夫人面上露出笑容，「來了就好，裡面已經設了宴，快進去坐。」
景瑟眯眼看了看景老夫人，又看了景宇桓一眼。
雖然不太明顯，但她天生的直覺告訴她，此次歸來，景宇桓和景老夫人都不約而同對她有了別樣的心思，至於是什麼心思，她還需要再觀察斟酌一下。
轉瞬露出笑容，景瑟隨著一眾人往府內走。
席上，景老夫人和景宇桓都言笑晏晏，分毫看不出破綻來。
程氏更是熱情，不斷與景瑟說話，似乎是想與她多熟悉熟悉互相認識認識。
景瑟本想告知家人自己懷孕了的，奈何突然感覺到不對勁，這個家給她的感覺已經沒有絲毫熟悉感了，如今坐在她面前的雖然還是那些人，但所有人都好像戴上了一層偽裝的面紗，愈加複雜，也愈加難懂，他們表面熱絡，實則暗地裡都在算計，這種冷漠與生疏，讓景瑟覺得心驚。
對於她來說，這並非什麼好事。
於是，她果斷隱瞞了自己懷孕的事實，臉上也陪著笑。
夾菜的時候，景瑟餘光瞥見坐在對面席上的景宛白數次抬頭看她，目色有些複雜，夾雜著些許無奈。
景瑟眼眸晃了晃，站起來推說身子不適，先離席片刻，然後在瓔珞的陪同下出了花廳。
景宛白見景瑟出去，沒過多久，她也尋了個機會出來。
景瑟就站在前院竹林邊，景宛白很快就找到了她。
「大姐——」
不敢放聲說話，景宛白輕喚了一聲後走到景瑟旁側。
「你找我有事？」
景瑟偏轉頭，看她一眼。
較之去年來說，景宛白似乎瘦了不少，也不知是否因為去年掌家時過分操心的緣故。
景宛白四下掃了一眼，聲音壓得很低，但掩飾不住裡頭含著絲絲欣喜，「你終於回來了。」
景瑟淡笑，「三妹妹莫非每日都在盼著我回來？」
「當然。」景宛白道：「自從姐姐出嫁後，我在右相府便沒有能說得上話的人，尤其是……新夫人入府接管了掌家大權以後，我更是成了可有可無的人，這種感覺，如同在油鍋上煎熬，太難受了。」
她苦笑一聲：「長這麼大，我頭一次真正知道度日如年的滋味。」
景瑟眉眼微動，「我已是出嫁婦人，如今即便是回來了，也是待在婆家，至於娘家，我一年能回來幾次都說不準，與沒回來又有何分別？」
「有的。」景宛白激動地道：「不知為何，曉得大姐回來，我突然就覺得很安心。」
見到景瑟挑眉，她解釋，「我說的都是真的。」
景瑟輕笑，「我信你。」
從景宛白細微的表情可以看出，她今日一點都沒有在撒謊。
不過讓景瑟沒想到的是，自己居然能和景宛白有這麼心平氣和傾心相吐的一天。
「你暗示我出來，就是為了說這個？」雙手攏進袖子裡，景瑟開始覺得有些冷了。
「不止。」景宛白再度往周圍掃了一眼，見無人經過，才敢小聲道：「我是想提醒你，小心父親和祖母。另外，這位新夫人也是有些手段的，姐姐應該還記得陶姨娘罷？」
「記得。」
「姐姐出嫁沒幾日，陶姨娘便生了個兒子，父親子嗣少，如今難得添了一個，雖是庶出，卻也視若珍寶，待得極好。那陶姨娘更是揚眉吐氣，以為自此便能得父親厚愛，起碼抬個貴妾高過羅姨娘去，誰料沒多久，新夫人就入府了，她接管掌家大權後的第一件事便是以『庶出子女都合該被送到主母身邊撫養』為由將陶姨娘的孩子抱到了翠雲院，自那以後，陶姨娘想見兒子一面便難如登天，她還在月子裡就整日以淚洗面，以至於落下了一身病，如今每天泡在藥罐子裡，姨娘的月銀少，哪裡撐得住這麼花銷，新夫人又是個極會精打細算的，就算是依著父親的吩咐每個月給陶姨娘些許補貼，她也會專挑些沒法變賣成錢的貴重物品送過去，看似陶姨娘因為生了個兒子而頗受疼寵，實則不然，她如今連日常買藥的錢都支付不起，只能吊著一口氣苟延殘喘。」
頓了頓，景宛白嘆氣道：「我其實也不喜歡陶姨娘，但見她如此遭難，便覺得極不忍心，由此可見咱們這位新主母的手段之高，偏偏她是老夫人的遠房侄女，有這層後台在，我們這些可有可無的人便動她不得，只能聽之任之。」
景瑟聽罷，若有所思，「三妹妹為何會提醒我要小心他們？」
景瑟早就察覺到了景宇桓和景老夫人的不對勁，但在景宛白面前，她沒必要與她說。
景宛白如實道：「曉得姐姐回西秦的那一日，外面的百姓全都在為寧王殿下便是當年的楚王世子而高興祝賀，千禧堂卻是冷霜一片，氣氛異常凝重，我還記得當時老夫人遣走了所有人，包括她院裡最得用的謝嬤嬤，只留下了父親一人，我雖不知他們在暗地裡商議些什麼，但我總覺得，那不是作為一個父親和一個祖母聽到出嫁孩子歸寧來而該有的反應。」
景瑟勾了勾唇，想不到近半年未見，景宛白是越來越聰明了，連這也能觀察出反常來。
「今日之事，多謝三妹妹提醒。」
聽到景瑟說謝，景宛白頓時有種受寵若驚的感覺，她微笑，「這是妹妹應該做的。」
「只是我不明白，你為何要把這些事告訴我。」下一刻，景瑟的話鋒便轉了個彎，「我曾記得，三妹妹從前與我是不對付的，你告訴我這些，莫非有什麼目的？」
景宛白臉色一白，身形微顫，她素來了解景瑟，每當景瑟用這種語氣說話，便表明對方不信任自己。
景瑟對她不信任的人或者是討厭的人那些手段，景宛白沒少見，至今猶記得當初景舒嬈被水蛇鑽那慘絕人寰的鮮血淋漓場景。
如今聽到景瑟之言，景宛白渾身都在發抖，牙關哆嗦著，「大姐……竟然如此不信任我麼？」
「從來沒信任過。」景瑟實話實說，「畢竟你母親在世的時候，你我是有過不少過結的，如今你突然變得這樣好心，我如何可能不帶防備就全盤信任你？」
「我……」景宛白紅著眼圈，一時語塞。
是了，自己從前做過那麼多傷害大姐的事，如今自己又突然跑來提醒她要小心父親和祖母，她如何可能會信？大姐出嫁前，父親和祖母那樣疼寵她，簡直就是把大姐當成了掌上明珠，自己此舉，定是讓她覺得在挑撥離間了。
一念至此，景宛白咬著唇，沒讓淚落下，她無措地絞著衣袖，「是妹妹魯莽，一時失言，還望大姐莫往心上去。」
景瑟暗笑，景宛白說的，她當然知道都是事實，方才之所以要這麼說，無非是想勾起景宛白對自己的愧疚之情來罷了。
景瑟覺得，若是景宛白真的已經對從前之事悔過，那麼自己興許可以把她拉到同一個戰壕來，通過她來對付右相府，甚至於將來還能通過她去對付顧乾。
「我信你。」她彎彎唇，態度再一次來了個讓人猝不及防的大轉彎。
打個巴掌再給個甜棗的效果就是比直接給甜棗來得明顯。
景宛白果然愣在當場忘了反應。
「大姐，你，你信我？」
「信。」景瑟微笑。
為什麼不信呢？景宛白如今在右相府孤苦無依，父親和祖母早就對她失望了，即便她和顧乾還有著先帝賜下的婚約，那也僅僅是個側妃位，貴妾而已，況且顧乾如今不再是太子，景宛白更是徹底沒有了聯姻價值，景老夫人會喜歡她才怪了。
景宛白明顯還是沒能從震驚中回過神來，神情激動，「大姐，你真的信我說得那些，不會覺得我是在挑撥離間麼？」
「我私以為，你沒那個膽量在我跟前耍花樣。」景瑟一臉篤定地笑看著她，笑意卻在眼底凝成冰寒色，「因為我的手段，你見識過的，膽敢對我陽奉陰違的人，都死得差不多了。」
景宛白後背一陣發寒，嘴唇顫抖著，「不，我不敢對你撒謊。」
伸手拍拍她的肩，景瑟挑眉，「三妹妹也不必緊張，只要你今後乖乖的，我保證不會動你。」
景宛白如蒙大赦，心底暗暗鬆一口氣。
散席以後，梵沉留在外院與景宇桓和三老爺景宇威閒聊。
景瑟則是與女眷們去了內院千禧堂。
程氏倒是表現得很熱情，一入暖閣便馬上讓人來奉茶點和瓜果。
這時，程氏身邊的何媽媽突然進來稟道：「夫人，五少爺哭鬧得很厲害，奶娘亦是無法，您看……」
景老夫人當先皺眉，「你們怎麼辦事的，連幾個月大的孩子都看管不了？」
程氏忙賠笑，「老夫人息怒，那孩子與我親慣了，許是一時不見我，認生了，媳婦這就親自過去照看。」
面露無奈，老夫人擺擺手，「仔細些，別磕著碰著了。」
程氏面上還是笑，「五少爺是大老爺的親生兒子，便也如同我的親生兒子，我疼他寵他還來不及，怎可能怠慢了他？」
「嗯。」
程氏這番回答，總算令景老夫人滿意了些。
程氏退下以後，這番小插曲便算告一段落。
景老夫人的目光落到景瑟身上，臉上勉強擠出笑容來，「瑟丫頭去東璃的這段時日，過得可還好？」
「總算有驚無險。」景瑟微笑，給了個模稜兩可的答案。
她知道景老夫人是想從她嘴裡套話，真是可笑，當她景瑟是傻瓜這麼容易就上當？
「沒想到啊！」景老夫人忽然嘆氣，「沒想到寧王便是從前的楚王世子，他竟能想到這樣的辦法來娶你，瑟丫頭，你們二人也算是好事多磨，但好在，終歸還是在一起了。」
景瑟眸光微閃。
老夫人的這番感慨，並沒有多少驚喜在裡頭，反倒是添了幾分不易察覺的愁思。
寧王便是梵沉這件事讓景老夫人感到憂愁？
幾乎是片刻之間，景瑟就想通了所有事情的原委。
景老夫人是個極會考慮大局觀的人，她必是從楚王府如今在朝中岌岌可危的地位來分析了兩府聯姻的利弊，最終確定她景瑟現在作為梵沉的妻子，將來是會對右相府不利的。
畢竟自先帝駕崩以後，楚王府的地位就大不如從前了。
因為人人都明白攝政王顧禾剛上任就拿楚王府開刀，楚王府現今是任由顧禾拿捏在手心裡的。
冷冷勾唇，景瑟的眼神幽深了些。
為了保住景氏，景老夫人還真是機關算盡，把這府中的女兒全部當成棋子利用，有價值的時候是寶，沒價值的時候便成了累贅。
她景瑟如今對於右相府來說，是個隨時能牽連家族覆滅的大包袱。
那麼，景老夫人的下一步棋，是什麼呢？
景瑟稍微一動腦便不難想出，景老夫人現如今定是恨不能她死於非命好找個由頭與楚王府徹底鬧翻趁機撇清兩府關係。
果然是一箭雙鵰的好棋！
微微一笑，景瑟道：「老夫人說得是，我與殿下幾經周轉才得以長相廝守，這份夫妻情，的確是來之不易，往後誰膽敢從中作梗，我必讓她生不如死，後悔來到人世。」
景老夫人眯了眯眼，捧著茶碗的手攥緊了些。
景宛白趁機抬起一隻眼角瞥了瞥景老夫人的神情，見老夫人臉色有些發白，她心中暗暗發笑。
憑藉大姐的手段，要想讓人生不如死，簡直易如反掌。
自從景舒嬈事件以後，三夫人柳氏就一直對景瑟懷恨在心，今日聽聞景瑟要回娘家，她本是打算尋個辦法暗中整治景瑟一番的，奈何對方如今身份尊貴，不僅僅是東璃的寧王妃，還是西秦的清平公主，這種仇人就在眼前，自己卻不得不依著身份對她和顏悅色賠笑臉的感覺讓柳氏火冒三丈。
因此，當下聽到景瑟這般說，柳氏馬上就尋了漏洞，冷笑一聲諷刺回來，「老夫人跟前，瑟丫頭怎麼會說出如此血腥且大逆不道的話來？」
景瑟挑挑眉，朝著柳氏看過去。
對方依著長輩身份有恃無恐，滿面不屑，那眸底的得色諷刺至極。
稍稍勾唇，景瑟道：「三夫人還是依著身份喚我一聲『娘娘』為妙，再有，若是讓人聽到你一個小小的四品恭人竟敢教訓我這個堂堂東璃親王妃，東璃皇帝會龍顏大怒的。」
赤裸裸的以權壓人！
柳氏臉色一白，顫唇切齒，「你！」
景瑟懶懶收回眼，「我從前無權無勢的時候，被人欺辱過不少，如今有權有勢了，就喜歡以權壓人，三夫人，真是抱歉，誰讓我飛上枝頭變鳳凰，身份就是比你尊貴呢？」
這番話，聽得在座的人齊齊一驚。
景瑟出嫁以後，性子竟變了這麼多！
景老夫人臉部肌肉抽了抽，心底明顯對景瑟這樣說話很不悅，奈何對方身份壓制且剛剛才放了狠話，她即便是有心說景瑟幾句也不能，當下便只能暗自咽下一口悶氣。
柳氏氣得險些吐血，當即就站起來，推說身子不適，帶著景舒娣回了院子。
柳氏心中有火，自然而然就往景舒娣身上發泄。
「景宛白失勢，如今整個右相府里只有你一個嫡女了，雖說是過繼來的庶女，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你給我爭氣些，若是能攀上皇親，咱們三房就真正出頭了！」
景舒娣默默聽著，不答應也不反駁。
這種話，柳氏幾乎每天都會在她耳邊提一遍，可景舒娣打心底里根本就不想去攀皇親，她最大的心愿是效仿大哥景明遠，自己在學院好好表現，爭取能在年末校考一舉奪魁得以入宮封賞，然後帶著姨娘離開這充滿陰謀算計的右相府森森後宅。
婚姻之事，她從未往深處想過。
「我在同你說話，你敢發呆？」柳氏察覺到她愣神，柳眉一豎，聲音尖銳了些，滿臉橫怒。
「母親恕罪。」景舒娣面色大駭，趕緊跪在地上，「女兒只是想到了遠在家廟的四姐。」
用景舒嬈來做擋箭牌，母親該轉移注意力了罷？
柳氏聽罷，果然愣住，旋即就赤紅著眼，胸腔中怒意越積越多。
「景瑟！」
一拳打在柱子上，柳氏暴怒，「別讓我逮到機會，否則，我要你好看！」
景舒娣聽得心驚膽戰。
柳氏胡亂罵了一通後，怒火總算是消散了些，她似是想到了什麼，瞳孔驟然縮了縮，兀自嘀咕，「我瞧著景瑟走路的樣子，倒像是有了身孕一般。」
景舒娣依舊不答，這種事，她一個閨閣女子連聽了都會覺得臉紅，哪裡還會去討論？
頃刻間計從心來，柳氏面上的陰霾盡數散去，轉而換上一抹陰冷笑意，她勾勾唇，心中暗道：景瑟，這一次，我看你如何應付！
「起來！」看著跪在地上的景舒娣，柳氏突然擺手，「你隨我去見老夫人。」
「這……」景舒娣不解，她們不是才剛剛從千禧堂回來麼？
柳氏道：「這會子，景瑟應該離開了。」
景舒娣聽得莫名其妙，但還是不得不起來隨著柳氏去了千禧堂。
景瑟的確是離開了，卻不是回楚王府，而是被景宛白請去了她的院子喝茶。
柳氏進了暖閣，老夫人正準備起身回房午休，見到她來，又坐了回去，「老三媳婦，你去而復返，有要事？」
「的確是有要事。」柳氏面帶笑意，「方才我見寧王妃小腹微凸，走路又顯遲緩，極為謹慎，想來定是有身孕了。」
景老夫人震了一震。
柳氏不說，她都還未發覺，如今倒回去想一想，似乎還真是這樣。
「那又如何？」老夫人垂眼，面色極淡。
在她眼裡，柳氏就是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人，永遠成不了什麼氣候，所以，她對柳氏從來不抱希望。
柳氏卻不知景老夫人所思所想，臉上笑意瑩然，「老夫人，媳婦倒有個好的建議。」
「你不妨說說。」景老夫人抬手示意。
柳氏道：「瑟丫頭畢竟是嫁過去的人，身邊雖說有幾個陪嫁丫鬟，卻難免毛手毛腳辦不成事兒，更何況她如今是有了身孕，就得更加小心了，媳婦覺得，不如讓六丫頭去楚王府伺候伺候她，一來，六丫頭是瑟丫頭的堂妹，自家姊妹，感情自然親厚些，二來，六丫頭本就是個極體貼細心的，當初照顧舒嬈的時候媳婦就看到了，她做事，絕對上心，讓她去照顧瑟丫頭，准沒差。」
柳氏的話外之音，景老夫人又豈會聽不出。
柳氏嘴上說著讓景舒娣過去照顧懷有身孕的景瑟，可事實上，倘若景舒娣真的去了，說不準最後會照顧到寧王的床榻上去。
景老夫人回過味來，皺起眉頭，聲音發冷，「柳氏，你是否忘了當初景舒嬈是怎麼廢了的？」
景舒嬈本就是因為起了心思想去爬梵沉的床結果落得那樣慘絕人寰的下場，死又死不了，活著也是全天下人的笑柄。
柳氏這個沒腦子的女人，竟還沒從中汲取教訓，此番還想再葬送一個女兒？
柳氏悚然一驚，顯然沒料到老夫人會反駁她這個建議。
「不過……你這個建議倒也不是不可取。」景老夫人思慮片刻，目光幽幽落在景舒娣身上，看得景舒娣心驚膽戰。
聽到母親的建議，她馬上就想到了當初景舒嬈被水蛇侵襲的血腥畫面，直接哭了出來，「母親……我不要去楚王府。」
她不喜歡寧王，也不敢喜歡寧王。
那是大姐姐的夫君，她如何敢去橫插一腳趁著大姐姐懷孕而去爬寧王的床？
柳氏聽到景舒娣哭，一臉嫌惡，厲喝，「閉嘴！你不過是個過繼而來的庶女罷了，主母說話，豈有你反抗的份？」
景老夫人淡淡掃了景舒娣哭哭啼啼的樣子一眼，用蓋碗輕輕拂了拂茶湯，不緊不慢地道：「六丫頭不過才十四歲而已，且涉世未深，成不了什麼氣候，她性子這樣膽小怯懦，你讓她去楚王府伺候景瑟，與送死有何區別？」
柳氏猶豫，「那依老夫人的意思……？」
「六丫頭上面，不是還有個景宛白麼？」景老夫人突然冷笑，「一個家族棄子，也是時候發揮最後的效用了。」
柳氏目光頓時一亮，喜道：「老夫人英明。」
景瑟如今正在孕期，寧王梵沉血氣方剛，那方面的需求必定旺盛，面對景宛白這樣國色天香的大美人，就不信他還按捺得住！
這樣一來，自己既保得一個女兒，還能成功膈應眼中釘肉中刺景瑟，一舉兩得。
心中雖這麼想，柳氏最終還是皺眉，「景宛白與穆王有婚約，若是咱們讓她去楚王府，萬一朝廷責怪下來可如何是好？」
景老夫人冷冷瞥了柳氏一眼，「你以為我讓景宛白去楚王府作甚？」
這個沒腦子的女人，除了會教唆人爬床榻之外，毫無心計可言，簡直蠢到極致。
柳氏一驚，難道老夫人並不打算讓景宛白趁機與寧王發生關係取代了景瑟的地位？
恨鐵不成鋼地瞪了柳氏一眼，景老夫人揮手趕人，「退下去！」
柳氏心中不甘，卻不得不帶著景舒嬈起身告退。
「謝嬤嬤，你去玲瓏院傳一下景宛白。」
柳氏走後，景老夫人吩咐了一聲，「別驚動景瑟，就說我單獨有事找景宛白。」
謝嬤嬤很快就去了玲瓏院。
彼時，景瑟正與景宛白在院子裡賞花，她抬起頭，餘光瞥見謝嬤嬤在院門外轉悠。
「謝嬤嬤大概是來找你的。」景瑟看向景宛白，「有什麼話，你出去說。」
景宛白遲疑地看了一眼外面的謝嬤嬤，點點頭，走了出去。
「謝嬤嬤找我有事？」景宛白面露疑惑，她已經不記得是有多久，千禧堂那邊沒曾派人來給她傳過話了，謝嬤嬤與她熱絡，也僅僅是前些日子她掌家的時候礙於面子上不得不如此，後來新夫人入府，景老夫人便覺得她景宛白的利用價值到頭了，毫不留情一腳踹開她，將掌家大權交給了程氏，從此對她不聞不問。
景宛白心中不是不恨，可她一介弱女子又能怎麼樣呢？與顧乾的婚約還沒個準頭，府中又沒有人給她撐腰，如今的她，孤立無援，早就成了家族棄子。
謝嬤嬤神秘一笑，「老夫人找三小姐有事，您若得空，就跟著老奴走一趟罷。」
景宛白回頭看了仍舊站在院內賞花的景瑟一眼，猶豫片刻，還是跟著謝嬤嬤去往千禧堂。
看著這個長相貌美卻已經沒什麼利用價值的孫女，景老夫人略微覺得遺憾，慨嘆出聲來。
景宛白眉眼微動，「祖母傳喚孫女，可是有事相商？」
「倒是有一件事。」景老夫人讓謝嬤嬤關上了房門，馬上就開始懷柔之策，面上做出慈祥傷懷的樣子來，「自你母親去後，你被迫守孝，與穆王婚約遙遙無期，我知你心中難受，我這個做祖母的更是看在眼裡疼在心裡。」
是麼？
景宛白心中冷笑，這種好聽的話，隨意說幾句都不費力的，老夫人以為這樣便能感化了她？
「有件事，你若是幫我辦妥了，我便以一品誥命的身份入宮請旨為你除服，左右你母親已經被族譜除名了，你不守孝也沒人敢說你半句不是。」
景宛白心頭一熱，有些不敢置信，「老夫人此言當真？」
見到魚兒上鉤，景老夫人很滿意，她翹了翹唇，「當然，你不是一直盼著與穆王大婚麼？待除服以後，你們便可商定婚期了。」
嫁給顧乾，是景宛白這一生的心愿，如今既有天大的好機會在眼前，她無論如何都得好好把握住。
「且不知祖母要我幫忙辦一件什麼事？」
眸底殺意一閃而過，景老夫人道：「景瑟已經懷孕了，我會以照顧她的名義送你去楚王府，你的任務是，想辦法讓她流產，若能母子不保……那就最好了。」
景宛白渾身一震，心中大駭，幾乎是片刻之間就渾身顫抖起來。
景老夫人對她的反應置若罔聞，繼續說：「我要的效果是越慘烈越好，這樣一來，右相府才有充足的理由與楚王府鬧翻甚至是決裂，你聽明白了嗎？」
「不。」景宛白雙眼噙淚，拼命搖頭，「祖母，你不能這麼做，大姐她……」
景老夫人的眼風厲了些，語氣加重，「景宛白，你以為你如今還有討價還價的餘地？你不過是先帝賜給穆王的一個側妃罷了，如今守孝不過一年，我若是不去請旨，你就得守到三年滿，到那時，你人老珠黃，你以為穆王還會想得起你來？」
「我……」景宛白滿心忐忑，猶豫不定。
「是繼續守孝還是去楚王府幫我辦妥這件事，二者選其一，我給你一刻鐘的時間考慮。」
老夫人眸光冷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