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8章 智斗奸商
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樹叢後突然閃現一抹黑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快速擒住了蘇若妤準備刺向葉知溫的那隻手腕。
蘇若妤本沒武功，對於這個人的到來又猝不及防，腕上吃痛手指一軟，沒兩下便將匕首落在地上。
「三小姐，你不可以這麼對四爺，四爺他……」來人急促的聲音自耳邊響起。
早已心力交瘁的蘇若妤只聽到了前半句，至於那人後半句說了什麼，她已經兩眼一閉暈過去，再也無法曉得了。
眼看著蘇若妤暈了過去，葉知溫這才肯慢慢挪動身子，後背上一道深深的刀痕頓時暴露出來，汩汩而出的鮮血染紅了大樹根，還在不停往外冒。
「四爺。」
說話的人正是葉知溫身邊的護衛江楓，他心疼地看著自家主子艱難挪過來的樣子，不由瞳孔微縮，抿著唇瓣，「四爺，您傷得甚重，不可輕易挪動，您就坐在那兒莫動，屬下這便想辦法帶您回去清洗包紮。」
葉知溫因失血過多臉色迅速慘白，深黯的眸光一直定在蘇若妤淚痕未乾的小臉上，默然片刻後吩咐江楓，「把若妤給我，我送她出去。」
「四爺！」
江楓實在不忍，「您的傷不可……」
「不妨事。」葉知溫虛弱搖搖頭，「還死不了。」
他雙手撐地慢慢站起來，從江楓手裡接過蘇若妤打橫抱起，一步一步朝著車夫所在方向走去。
江楓跟在身後，望著他每走一步就帶出滿地血跡的樣子，心中揪痛，忿忿道：「前來賽馬的世家公子們散去以後，屬下分明帶人地毯式清理過了的，這林子裡怎麼還會有刺客，究竟是何時埋伏下的，他們的目標又為何是秦公子？四爺，今日所發生的的一切都太過蹊蹺了。」
江楓說的這些，先前葉知溫在同黑衣人打鬥的時候就想到了，他此時並未多做反應，只從鼻腔里淡淡地「嗯」了一聲，面色無波，「這件事，我自會追查，眼下最重要的，是安全把若妤給送回去，免得二老爺二夫人憂心。」
江楓張了張嘴，原想說些什麼，卻又不知從何說起，心中為自家主子不值。
四爺分明為蘇三小姐引開了第一撥黑衣人還為此受了重傷，換來的卻是蘇三小姐不聽解釋的誤會，她甚至還想殺了四爺，可四爺竟一點也不在意，還負傷抱著她走出林子。
這位蘇三小姐，真有那麼值得四爺去付出麼？
葉知溫頭也不回，沉聲道：「不趕緊跟上來，你在後面發什麼呆？」
江楓立時反應過來，他加快步子上前，苦悶道：「四爺，您都傷得這樣重了，還能感知到屬下在後邊滯留了？」
葉知溫眼神都懶得給他一個，「爺傷的是後背，不是腦子。」
江楓悻悻閉了嘴。
先前蘇若妤來的時候就吩咐錢伯將馬車趕到隱蔽處，他也因此躲過了一劫，葉知溫抱著蘇若妤出來的時候，恰巧錢伯趕著馬車從另一頭過來，見此情景，當即嚇得面無人色，迅速停下馬車跑過來，不敢置信地看著後背上全是血的葉知溫，又看了看葉知溫懷裡的蘇若妤，顫聲問：「四、四爺，我家三小姐這是怎麼了，到底發生了何事？怎麼才一會兒的功夫就這樣了？」
「她沒事。」葉知溫翕動蒼白乾裂的唇：「麻煩你將她安全帶回去，務必要請大夫來好好看看。」
錢伯忙不迭點頭，「四爺請放心，照顧好三小姐是老奴的職責所在，老奴一定不負厚望。」
葉知溫頷首，又吩咐江楓，「你護送蘇三小姐一路回去，免得中途發生意外。」
江楓一急，「四爺，您可還傷著呢！」
葉知溫眸光朝著樹林裡看了看，微嘆一聲，「秦堯死了，總得有人給他收屍。」
不等江楓再次開口，葉知溫面上已經露出幾許不耐，「你要再敢多一句嘴，當心我拔了你的舌頭讓你再也多不了嘴！」
江楓脖子一縮，抿唇道：「那屬下這便走了，您多保重。」
「去吧！」葉知溫目送著江楓上馬車，又仔細囑咐，「務必要親自看著蘇三小姐入府，否則爺唯你是問！」
「屬下遵命。」江楓看著自家主子分明已經痛到忍無可忍卻還得強忍著為蘇三小姐操勞的模樣，不由鼻尖一酸。
錢伯趕著馬車越走越遠，葉知溫的視線也越來越模糊，他重新鑽進林子，找了棵粗壯的大樹靠著，歇了片刻後才脫下外袍撕扯成布條，又在林中覓了剛萌芽的仙鶴草放進嘴裡嚼出汁水，他看不見後背，只得胡亂塗抹一番，又將外袍撕扯成的布條包住傷口，這才蹣跚著去尋秦堯的屍體。
秦堯被殺死的現場，葉知溫花費了好長時間才尋到，可秦堯的屍體卻不知所蹤，整個樹林裡透著一股陰森的靜謐。
往四面擴散開各尋了一炷香的時辰，依舊沒有秦堯的蹤影，葉知溫皺了皺眉，殘存的體力卻容不得他多想，葉知溫無奈，只得出了樹林朝著金陵城中的醫館行去。
*
景瑟跟著梵越來到茶樓的時候，將離果然帶著昊昊在二樓聽戲，小傢伙一面享受地聽著，一面用胖乎乎的小手剝著毛豆往嘴裡送。
聽到景瑟幾人上樓的動靜，小傢伙回頭一看，頓時心中大喜，他不敢大叫出聲，只好從凳子上跳下來，一溜煙跑到景瑟旁側，沾著毛豆汁水的小髒手就往景瑟衣裙上蹭。
景瑟嫌棄地看他一眼，卻是捨不得責罵，伸手捏捏他的包子臉，假意嗔道：「寶寶，你這麼髒，在楚王府的時候不遭嫌棄麼？」
昊昊翹了翹鼻子，撅著小嘴，高傲地道：「乾爹可不敢嫌棄我，他只要大聲吼我，我就得哭，我一哭，他就得被太爺爺吊起來打。」
景瑟瞠目，一臉震驚地盯著梵越，又看向小傢伙，「怎麼，你乾爹還會被楚老王爺吊起來打？」
昊昊狡黠地嘿嘿一笑，「太爺爺打的還是乾爹的屁股。」
景瑟終是忍不住噗嗤笑了出來。
梵越一張臉黑成鍋底顏色，怒瞪著小傢伙，二話不說便揪著他的後衣領將他整個人提起來。
昊昊手腳並用在空中撲騰，小包子臉折騰得漲紅，他嘴巴一扁，假意哭道：「娘親，乾爹是壞人，昊昊才不要跟著乾爹，他就會欺負我。」
梵越拎著昊昊的那隻手不松，另外一隻手順勢拍了昊昊的小屁股兩下，疼得他齜牙咧嘴。
「小東西，你以後還敢不敢撒謊了？」梵越不懷好意地睨著他，一副「你不道歉我就不放你下來」的囂張樣子。
娘親在場，昊昊哪肯服輸，「哭」得更狠，「嗚嗚嗚……乾爹這麼大個人欺負我一個小孩子，乾爹以後肯定找不到媳婦兒。」
梵越臉更黑，嘴角狠狠抽了抽。
景瑟瞪他一眼，「把我兒子放下來！」
梵越輕哼，「就不放，誰讓他惡人先告狀來著，說話還特損，把爺的臉都給丟光了。」
昊昊求助無門，只好偏頭看著一旁的梵沉，心中雖不甘願，卻還是不得不為小命折腰，於是對著梵沉甜脆地喊了一聲：「爹爹救我！」
這一喊，直接讓景瑟一個趔趄撞在了柱子上，梵越則是手一抖，沒抓緊昊昊的後衣領，昊昊剎那從半空落了下來，幸得梵沉眼疾手快接住了他。
被嚇掉了半條小命的昊昊委屈地看著梵沉，哭道：「嗚嗚嗚，爹爹，他們都欺負我，你要為我做主。」
梵沉凝視著昊昊，腦海里忽然有什麼一閃而過，快得他抓不到半絲痕跡，卻覺得腦顱里隱隱有些疼痛，他不由皺緊眉頭拼命去想，卻是什麼都想不出來。
景瑟最先反應過來，連忙從梵沉手中將昊昊給接過去，把他拉到一旁，低聲問：「昊昊，你怎麼能管梵世子叫『爹爹』呢？」
昊昊委屈，「是乾爹讓我這麼叫的。」
景瑟眸光複雜地看一眼已經入座的梵沉梵越二人，又轉過頭來凝視著昊昊，囑咐，「往後不可以這麼喊了，知道嗎？」
昊昊嘟著嘴巴，「娘親，乾爹說你將來是要嫁給小鏡鏡的，你要是嫁給了他，那昊昊怎麼辦？」
「傻包子。」景瑟笑著點了點他的額頭，「娘親不管做什麼，都不會拋下你不管的。」
昊昊眨眨眼，又問：「那么娘親能每日陪在昊昊身邊嗎？」
「這個……」景瑟猶疑，「有些難度。」
「不難的不難的。」昊昊雙眼亮晶晶的，興奮道：「只要娘親嫁給小鏡鏡，昊昊就能每天見到你啦！」
景瑟眼眸一眯，「這些話，誰教給你的？」
「沒有。」昊昊搖頭，「是我自己想的。」
「嗯？」景瑟拔高尾音。
昊昊有些心虛，忙別開頭，迅速轉移話題，指著下面戲台子上的花旦，「哇，姐姐好漂亮。」
景瑟拿他無法，只得打消了從他這裡套話的心思，帶著他走過去入了座，又讓人打來溫水親自給昊昊淨了手擦乾這才將他抱到高凳上坐著聽戲。
將離一直坐在原位，見到景瑟過來，他面色有些訝異，驚道：「原來景大小姐便是梵二爺口中那位醫術高明的姑娘麼？想來還真是有緣，我原以為自忘憂谷一別，我們便再沒有見面的機會了，豈料冥冥之中自有天意，這樣的重逢，實在讓我大為意外。」
景瑟從前在忘憂谷時，沒少得將離照拂，兩人關係還算親厚，因此將離會用這種語氣同她說話也不足為奇。
客氣一笑，景瑟道：「數年不見，將離大哥別來無恙。谷主近來可好？」
提及宗政初，將離面色漸漸黯然下去，聲音亦低弱幾分，「自夏慕師姐死後，師父他閉關了好長一段時間，直到那日梵二爺帶著梵世子親自前往忘憂谷才讓他不得不提前出關。短短數月，他憔悴不少，想來是夏慕師姐的死給了他不小的打擊。其實莫說師父，便是我們這一幫師兄弟在聽到夏慕師姐的死訊時都控制不住落了淚。谷中人人心知肚明，夏慕師姐絕對不可能生出謀反之心，那個時候，我們強烈要求入京來為夏慕師姐討回公道，可師父不准，他明令禁止，不准谷中任何弟子再涉及朝堂之事。」
聽將離這般說，景瑟便想起當初自己辭別師父時曾信誓旦旦地說會憑自己的所有智慧闖出一片天讓師父刮目相看。三年的時間，她讓一個根本不可能參與奪嫡的人成功入主東宮，這的確是一段傳奇佳話，然而她換來的卻是顧乾功成之日的過河拆橋。
那樣的諷刺，那樣的可笑。
夏慕還有何臉面去面對苦心栽培自己多年的師父？
一瞬間斂去所有情緒，景瑟抬起頭，笑著說：「其實你們該換個角度想，夏慕那樣從來算無遺策的人竟會遭了自己精心栽培的儲君算計，即便她最後的結局不是身首異處，我想她定也不願自己的人生沾染上這麼個磨滅不掉的污點。在我們看來，夏慕死得的確可惜，但對於她自己來說，未必不是全了人生的一種解脫。起碼，她不用再經受內心的譴責，更不用每日活在無邊仇恨中。」
將離聽罷，眸色一亮，贊道：「對啊，我怎麼沒想到這一點？還是景大小姐想得周全，待我回去忘憂谷以後就把你的原話一字不漏告訴師父，師父聽後定能很快走出那段傷痛陰影的。」
景瑟莞爾，「我也希望谷主能早日解開心結，畢竟人死不能復生，一直囿於過去，終歸不會是什麼好事兒。」
將離感激地看了景瑟一眼，「多謝景大小姐提點。」
「將離大哥不必客氣。」
兩人正你來我往地客套著，下面突然傳來喧鬧聲，景瑟往下一探，沒瞧見什麼特殊的人物，倒是聽得一句閒話。
嗓門最大的那人說：「聽聞有個滿臉疤痕的姑娘在萬義當鋪外撞到了客人，將客人剛贖出來的古董給摔了個稀巴爛，客人倒是不甚在意，反倒是當鋪掌柜揪著不放非得要那姑娘賠錢，姑娘沒說什麼，讓掌柜把帳本拿出來對照，是多少便賠多少。豈料帳本一出，那古董竟價值千金，姑娘不樂意了，說掌柜的訛詐。如今兩方爭執不下，依我看，那出戲可比茶樓里這齣精彩多了，我們不妨過去看看。」
話完，茶樓里的客人便散了大半，人人爭著搶著要去萬義當鋪看戲。
景瑟眉心一蹙。
滿臉疤痕的姑娘，說得可不正是晴兒麼？
自己臨走前分明吩咐了晴兒不可打草驚蛇，她怎會如此魯莽撞碎了客人的物件？
沒時間再往下想，景瑟迅速起身，對著梵越幾人道：「你們幫我照顧好昊昊，我去去就來。」
梵越心思一動，問：「你莫非也對萬義當鋪的事兒感興趣？」
景瑟自知瞞不過梵越的敏銳，索性如實說：「那個丫鬟，很可能是我身邊的人，我不能眼睜睜看她被人欺負到頭上去。」
瞥一眼梵越欲言又止的樣子，景瑟便知他想跟著去，她趕緊道：「萬義當鋪背後的真正主人是誰，想必二爺比我更清楚，不管是你還是梵世子，你們的身份都擺在那兒，均不適合出現在這種場合，還是我自己一人前去就行。」
梵越滿臉訝異，他從來都知這個女人有一副異於常人的聰慧頭腦，卻沒想到她連萬義當鋪的真正主人是誰都知道，他果然還是低估了她。
沉思片刻，梵越還是不放心，緊鎖著眉頭，「你既知道萬義當鋪背後的主人身份不簡單，還敢這樣隻身犯險，你不怕死麼？」
景瑟長吐一口濁氣，鄭重道：「起碼在我不理虧的情況下，他們還不敢把我如何。」
景瑟這次說完，也不看梵越是何反應了，直接起身疾步下了樓走出茶館，又在街邊買了一塊白色面紗系上這才朝著萬義當鋪方向走去。
此時的萬義當鋪前被百姓圍得水泄不通，景瑟身姿嬌小，又沒有武技傍身，完全擠不過前頭五大三粗的壯漢們，她眸光流轉片刻，人也往後退了幾步，扯著嗓子喊了一聲，「官老爺來了！」
這句話果然奏效，不明真相的百姓們驚得迅速往兩邊散開，中間讓出一條道來。
景瑟自然不能讓撒了彌天大謊的自己成為眾矢之的，她挨著人群，悄悄就混到前頭來，輕而易舉站在了最前頭將場面看了個一清二楚。
其中一人果然是晴兒。
被打碎古董花瓶的那位「客人」，景瑟認得，是顧乾從不輕易放出來的暗衛之一，崇影。
更諷刺的是，當年顧乾腿腳不便無法習武，所有的暗衛都是景瑟親自替他培養的。
若非有重大事件，顧乾是幾乎不會動這支暗衛的，今日卻讓崇影親自來當鋪洗錢，足以見得顧乾已經開始恐慌，害怕他舅父趙征販賣御用馬這件事會曝光，因此不放心交與他人，只能讓他最信任的人來辦。
萬義當鋪的掌柜一直站在旁邊規勸，他對著晴兒道：「這位姑娘，你打碎了客人的東西，哪有不賠之理？」
晴兒眼尖，一下就看到臉上覆了面紗的景瑟，她心中暗喜，面上卻鎮定一如先前，「掌柜的，我再說一遍，這位客人的花瓶並非是我故意打碎的，但花瓶的確是因我而碎，縱然我無意，卻造成了這位公子的損失，還錢是一定的，可你們這價開得也太高了。」
崇影緊蹙著眉頭，原本他不想計較此事的，只要成功洗了錢就算圓滿完成任務。誰知掌柜的如此沒腦子，一個破嗓門就將所有人都給招來了，如今想輕易解決，怕是有些難度了。
想到這裡，崇影盯一眼掌柜，心中暗罵他不會看風頭，竟敢把帳本搬出來壞了太子殿下大事兒。
掌柜的也沒想到事情能發展到這個地步，圍觀的人越來越多，為今之計，唯有死賴著讓這位姑娘賠錢了。
崇影淡淡收回目光，看向晴兒，「我才從當鋪里贖出來的花觚，帳單都還在那兒擺著，姑娘莫非還想賴帳不成？」
晴兒刻意拔尖聲音，「一個花觚而已，竟值千兩黃金，這是哪朝哪代的花觚，我如何不知世上竟還有這樣貴重的花觚？」
晴兒這麼一說，景瑟便全然反應過來。
想來，崇影手中的花觚的確是晴兒故意撞碎的，她的目的就是要讓花觚價格的異常公諸於眾引起所有人的注意。
顧乾是個非常謹慎的人，先前趙征販賣御用馬所得的那些錢，都是由他親自派人來洗乾淨的，為了不引起注意，每次洗的金額都很小，以至於到了現在，那些錢還沒有完全洗完，今日崇影竟帶著千兩黃金來贖一個花觚，說明趙征做下的這事兒已經暴露了風聲，所以顧乾才會如此迫不及待要將最後一筆錢一次性洗乾淨。
對方竟能讓顧乾這般心驚膽戰，就目前的情況來看，多半只能是被百姓私下喻為「地獄鬼差」的錦衣衛。
想到這裡，景瑟快意地心道一句「天助我也」，如果錦衣衛真的介入此事，那麼依著薄卿歡的性情，他才不會管對方是否為皇帝最器重的太子，案子必定照辦不誤。
拉回神思，景瑟勾了勾唇，突然出聲：「兩位何必這般爭執，這種事兒，應當告到官府去，讓官老爺給拿個公道才是正理兒。」
一聽這話，萬義當鋪的掌柜當先就慌了，銳利的眼神看向景瑟，叱道：「你是什麼人，這哪有你插話的地方？」
「不巧。」景瑟微笑，由於戴著面紗，眾人只能看到那一雙充滿靈動慧光的眸熠熠生光。她道：「小女子正是這位姑娘的主子。」
景瑟才說完，崇影就再度皺了眉，瞳孔微縮，上下打量著她。
「那麼，小女子如今可有說話的資格了？」景瑟面色不變，笑問。
當鋪掌柜是個笑面虎，得見此情況，立即就轉了態度上前來，道：「這位小姐，你既是主人，想必是個講公道的人，欠債還錢天經地義的事兒，你不會覺得我的客人過分罷？」
景瑟揚眉，「不過分，一點兒也不過分，既然此花觚被摔碎與我的丫鬟有著莫大關係，那麼賠錢是一定的，只不過這個錢怎麼陪，掌柜的你說了不算，這位客人說了也不算，得由官府說了才算。」
一聽到「官府」二字，原先還嬉皮笑臉的掌柜突然就陰鬱下來，「原以為姑娘你是個講理的，沒曾想竟也是想藉機推脫責任，這位客人買花觚的帳單分明就在鋪子裡，你們照價賠償便是了，何必提官府？」
說罷，掌柜輕蔑地上下掃了景瑟的穿著一眼，冷笑，「再者，看姑娘這穿著打扮，也並不像名門望族家的小姐，官府又不是你家，豈是你想去就去想走就走的地方？」
景瑟喜素，今日雖是進宮赴宴，穿著也並未華麗到花枝招展的地步，衣服料子雖特殊天香錦，但整體打扮尤為素淨，因此才會讓當鋪掌柜產生了錯覺。
低低一笑，景瑟道：「官府的確不是我家，卻是個能講理的地方。」
掌柜眉峰一緊，「你！」
景瑟不看他，徑直走到崇影跟前，對上他沉冷的眸，「這位公子，你覺得小女子所言可有道理？」
崇影看著景瑟那雙眸，心底竟沒來由地一顫，旋即恢復原有神情，他道：「姑娘所言的確有幾分道理，可明擺著的證據在這兒，我為何要同你們鬧到官府去？」
景瑟道：「因為我覺得公子這個花觚很可能物非所值，你興許是買到贗品了。」
掌柜一聽，頓時急眼，「放肆！你竟敢出口污衊我萬義當鋪出贗品，你不是想去官府麼，我這便送你去！」
掌柜說完，招來小廝低聲耳語了幾句，那小廝聽後就離開人群，看樣子似乎是前往京兆府衙門方向去了。
景瑟心知肚明，掌柜不敢真的報官，嚇唬嚇唬她才是目的。
景瑟彎腰撿起花觚碎片，在眾人面前揚了揚，又看向掌柜，「你既這般肯定花觚並非贗品，那你不妨說說此物出自什麼年間，有何來歷？」
掌柜的明顯一早就尋好了託詞，一聽景瑟這般問，立即揚起眉梢，滔滔不絕講起來，「此花觚出自前朝輝隆年間官窯之首的『汝窯』，以名貴瑪瑙為釉，諸位可觀其釉色，是否有『千峰碧波翠色來』的美妙之處？」
眾人伸長脖子過來看，爾後均點頭稱是。
輕蔑地看一眼景瑟，掌柜再道：「此花觚表面有著汝窯最典型的蟬翼紋細小開片，似玉非玉而勝玉，乃前朝國庫所藏珍品，前朝滅亡後，不少宮廷御物流向民間，小店雖成名不久，裡頭卻有不少貨真價實的寶貝。」看向晴兒繼續說：「很不巧，今日這位姑娘撞翻的，恰是一隻汝窯花觚，都說『縱有家財萬貫，不如汝窯一片』，我這還是前朝遺物，一隻花觚價值千金，似乎是說得過去的。」
百姓們一聽，恍然大悟，既然此花觚來歷如此久遠，且又是汝窯所出，那麼價值千金也不足為奇了。
「是麼？」
一陣議論聲中，景瑟突然冷笑，舉著手裡的碎瓷片，「小女子不才，剛好對前朝汝窯有些研究，卻與掌柜的認知有著很大出入。懂行的人都曉得，汝窯瓷器胎為灰白色，灰白色之中又帶著些微黃，雖有深淺之別，但差不不算太大，均與燃燒後的香灰極為相似，諸位請看一看，此花觚的瓷器胎潔白無比，分明不是香灰顏色。再有，方才掌柜說花觚外觀有『千峰碧波翠色來』之美感，諸位請再看一看，為何小女子看到的只是呈現一圈藍暈的高仿品，並未曾得見什麼千峰翠色。」
百姓們再定睛一看，似乎真像景瑟所說，那外觀並非是什麼千峰翠色，只是一圈藍暈，方才因為光線關係沒看清楚罷了。
眾人又開始小聲議論起來。
「最後一點！」景瑟高聲打斷所有人的聲音，「也是最關鍵的一點，掌柜的斷定此物乃前朝宮廷御物，上面的青花篆款寫著『大曆輝隆年間』，這是沒錯的，可小女子有一點不明白，前朝之物為何書寫本朝才有的大篆字體？」
大篆字體的確是本朝才開始興起的，前朝根本沒有。
掌柜的沒想到一個小小女子而已，竟然對前朝汝窯有這樣深刻的研究，當即就變了臉色，怒氣橫生，「你簡直信口雌黃！」
景瑟捏著碎瓷片不放，語氣散漫，「更不巧的是，小女子剛好認識一位對玉器瓷器方面很懂行的人，掌柜的需不需要小女子將那人請來鑑定一下？」
景瑟這話是嚇唬人的，若是前世，她倒還真認識這方面的人精，但她如今是景瑟而非夏慕，就算是認識，也不可能將人家請得過來，之所以這樣說，無非是想給掌柜的施加壓力罷了。
事已至此，掌柜的哪還敢同景瑟叫板，立即換了一副面孔，笑著賠禮道歉，「姑娘莫怪，小的有眼無珠，竟不知姑娘是這方面的行家。」說著，露出無辜神情來，「說起來，小的也是受了矇騙才會錯將瓦礫當珍珠。」
崇影一聽，立即做出怒意滔天的樣子來，對著掌柜吼道：「好啊！你這個無良奸商，竟敢用假貨糊弄我，賠錢！」
話完還毫不留情踹了掌柜幾大腳。
掌柜的連連抬袖抹著額頭上的冷汗，心中惴惴，賠罪不停，「公子息怒，小的這就原價退還給您。」
「原價退還怎麼能成？」景瑟道：「若非我的婢女無意中撞翻了花觚，這位公子可就吃了大虧了，掌柜的不再多賠點兒？」
掌柜的立即反應過來，「姑娘說得是。」看向崇影，問：「公子想要小的如何賠償你？」
崇影袖中拳頭捏了捏，心中有些惶恐，掌柜的一旦按照原價賠償於他，那今日這筆錢就等同於沒洗，且還打草驚蛇了，若他此時再讓掌柜多賠於他，反倒是把洗乾淨的那部分錢給帶了出來，太子殿下一旦曉得，必定大怒。
不等崇影發話，景瑟就笑著道：「掌柜的既然如此有誠心，那麼，勢必得將千兩黃金物歸原主，再按照此花觚的真實價格賠償給這位公子才算兩清。」
聽此一言，掌柜的頓時鬆了一口氣，他一直擔心這位姑娘會要求按照千兩黃金的幾成來賠償崇影大人，可她開口竟只要花觚的原本價格，這倒好辦了，左右花觚只是個高仿品，本身並不值錢。
掌柜的正出神，聽得景瑟又問：「掌柜的，究竟要賠償這位公子多少錢，你可得當著我們的面給說清楚，否則一會兒人群散了，你翻臉不認人，這位公子豈不是吃虧了？」
景瑟之所以這般問，是因為她想套出掌柜的話來。
如若掌柜把花觚原本的價格刻意說高，那麼他勢必要賠償崇影一大筆銀兩，屆時吃虧的只能是萬義當鋪，是太子顧乾。如若他說低了，那麼以低劣贗品冒充前朝遺物欺詐顧客，這可是大罪！
是以，不管掌柜的如何回答，景瑟都是最終贏家。
「是，是。」掌柜的從地上爬起來，扶著被崇影踢得酸痛的腰，正欲開口。
崇影顯然有幾分腦子，立刻反應過來景瑟的話裡面有陷阱，他冷哼一聲後對著掌柜怒斥：「趕緊把爺的黃金賠來，至於這破花觚的銀子，爺不稀得要！」
掌柜的也反應過來什麼，立刻遣了兩個小廝去地窖搬黃金。
「慢著！」景瑟突然出聲。
掌柜的身子一僵。
崇影面色愈加凝寒，心中早已對壞事的景瑟咬牙切齒，可如今的立場，分明是景瑟在幫他，不管他心中如何怒，都沒道理對景瑟發火。
「掌柜的為何不道出花觚的真實價格？」景瑟將手裡的碎瓷片攤開在掌心來細細觀摩一番，道：「若你不知，小女子可為你估個價，也好讓這位公子同大伙兒長長眼，往後才不會再上同樣的當。」
掌柜和崇影齊齊變了臉色。
如今的景瑟在圍觀百姓的心目中早已成了這方面的行家，若她隨意估個價，怕是沒有人會懷疑。
不管景瑟將價格估高了還是估低了，對於崇影和掌柜來說，這個女人都是在壞太子殿下的大事兒。
崇影不著痕跡地給掌柜遞了個眼色。
掌柜的立刻會意，轉過身來笑著道：「實不瞞姑娘，小的原先也不知這花觚是假的，是以，您要問我它真正的價格，小的還真答不上來。」
這話回答得極有水準。
正所謂不知者不罪，掌柜的只要一口氣咬死他事先並不知道花觚是假的，那麼就算鬧到了官府，他也能有若干理由將自己推脫乾淨。
景瑟清透的眼眸里頓時閃過尖利銳芒，她半眯著眼，直直盯向掌柜，「掌柜的不知真假不要緊，那你交易時付了多少銀子，這總不能不知道了罷？還是說，掌柜的想告訴我們，這東西是你們家祖上傳下來的？」
景瑟這話實在諷刺。
花觚分明就是贗品，掌柜的若敢說是自家祖上傳下來的，無異於自打祖宗臉面。
瞧著周圍一雙雙逼視的眼，掌柜的心神慌亂不已，最終一咬牙，道：「當初有位客商抱著花觚來典當的時候，開價一千兩銀子。」
景瑟挑眉，「所以，掌柜的拿貨時付了一千兩銀子，是麼？」景瑟步步緊逼。
掌柜的身子哆嗦，悻悻點頭，「是。」
「那好。」景瑟道：「就請掌柜的帶上帳本，咱們去戶部對一下帳，看你在這筆交易上，究竟納了多少稅銀。」
掌柜的一聽，全然慌了神。
就連崇影都不得不重新審視起景瑟來。
聰明的姑娘他見過不少，但是像今日這位懂得官場和商場細枝末節的千金小姐，崇影卻只見過女相夏慕一位，只可惜那位已經死了。
「這位姑娘，你究竟想做什麼？」崇影緊蹙眉頭，一臉不悅，「爺趕時間，沒工夫陪你們在這兒胡鬧。」
景瑟笑看著崇影，揚了揚手中的碎瓷片，「這位公子，不瞞你說，此花觚雖是高仿品，卻並不值千兩銀子，我敢打包票，頂多一百兩銀子，這還是最高價，掌柜的說他交易時付了千兩銀子，小女子便知他吃了大虧，因此想做一回行俠仗義的女英雄，幫他核對核對帳目，順便再將此事上報官府，讓官府幫忙查出當初典當此花觚的究竟是何方高人，竟能瞞過萬義當鋪掌柜這樣精明的人將一百兩銀子的貨賣到一千兩，實在是讓小女子佩服不已！」
景瑟說的話，字字句句摳在關鍵字眼上，崇影和掌柜的二人都找不到話來反駁，只能心中暗自惱恨，面上卻不得不含笑對著她。
「姑娘，我看也不必這般麻煩了。」崇影道：「生意場上的事兒，一個願打一個願挨，掌柜的當初甘願以一千兩銀子買下花觚，那也是人家願意出錢，你我又何必囿於此事不放，生活處處不易，得饒人處且饒人，沒必要將這麼一件小事兒鬧大了弄得大家都不愉快。再者，今日之事多虧了姑娘和你的丫鬟，我的黃金才能一分不少全部討要回來，我並非本地人，只是個外商而已，不想在天子腳下惹是生非，既然我沒吃虧，那這件事就到此為止。因此，還望姑娘能看在我的面子上莫要鬧開，我見掌柜的年歲不小，家中怕是有老有小，你這樣一鬧，無異於斷人財路，實在有些過了。」
崇影一番話，既搬出天子來威脅景瑟，又搬出掌柜全家老小來道德綁架，若是尋常，景瑟定要反駁回去，可今日非常特殊，她方才之所以大鬧，是因為從茶樓過來的時候看見了錦衣衛的特務爪牙就在不遠處，她心知自己這樣一鬧，這件事必定會被特務們傳進薄卿歡耳朵里。
如今效果已達成，她更沒必要將自己深陷這麼一樁全無道理的案子裡。
是以，聽完崇影的話以後，景瑟便順著台階下，點點頭，語氣清軟下來，「公子所言極是，既然你這個受害者都不計較了，那我一個小女子也不好再繼續摻和，這便帶著我的侍女離開了，公子告辭。」
說罷，景瑟帶著晴兒，很快就走出了人群。
晴兒後怕地撫了撫胸口，唏噓一聲，「大小姐，您要是再晚些來，奴婢可就真攤上官司了。」
景瑟嗔她，「不是讓你不要打草驚蛇麼，怎的這般魯莽？」
晴兒道：「奴婢是瞧見大小姐坐在梵世子的馬車上，又見你進了茶樓，這才急中生智想出的辦法，因為奴婢曉得您聽到風聲後一定會出面的。」
景瑟笑笑不再說話，今日這事算是歪打正著了，不出一日，萬義當鋪必定得被錦衣衛查封，洗錢的老巢被毀，顧乾這筆贓款就沒法銷毀，屆時看他如何應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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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瑟走後，眾人也都散了，崇影盯著景瑟的背影，眸光愈寒，對掌柜小聲道：「這個女人，不必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