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醋海翻波（二更）
景青鸞眸光一動，「你說什麼？敏兒不行了？」
小廝焦灼道：「陳少夫人，小的哪兒敢撒這種謊啊？」
景青鸞打開大門讓他進來，「這種事我做不得主，我帶你去找老夫人罷，該如何，她自有主意。」
說完，景青鸞很快就帶著那小廝來到老夫人處。
待把情況說明以後，陳老夫人一下子急得跳起來，指著小廝大罵，「你這個天收的，怎能開這種玩笑？」
小廝無可奈何，「陳老夫人，若非劉家放話，小的莫不是吃飽了撐的敢跑來你們家開玩笑？」
陳老夫人好不容易接受了陳遠雙腿殘廢的事實，如今又來了個晴天霹靂——女兒只剩一口氣了。
陳遠家祖上幾代單傳，到了陳遠爹這裡，連小妾都還不及納早早就撒手人寰了，只剩陳老夫人把兩個孩子拉扯大，一個是長子陳遠，另一個是長女陳敏。
陳老夫人這輩子的希望都寄托在兩個孩子身上，原以為兒子遭了難，還能倚靠女兒，誰成想如今連女兒都不得活了。
這對於陳老夫人來說，無異於整片天都塌了下來，其間的沉重打擊可想而知。
就連景青鸞都有些訝異，半個月前才聽說流產的人，今日竟然就只剩下一口氣了。
縱然景青鸞平素不喜這個小姑子，可在死亡面前，人人都是存了恐懼的，因此這一刻，景青鸞還是打心底里同情那個女人。
驚愕不過片刻，陳老夫人炸開鍋的哭聲就鋪天蓋地而來，哭得報信的小廝手足無措。
景青鸞對他道：「你先回去罷，我和老夫人跟著就去劉府看望。」
小廝暗暗鬆一口氣，一溜煙出了大門。
小廝走後，景青鸞就坐在炕上，也不勸哭得幾乎快暈厥過去的陳老夫人。
陳家院小，並不同於右相府那樣的七進院落氣派奢華，只簡單分為東屋和西屋。
東屋那頭景青鸞和陳遠住，西屋這頭陳老夫人住。
是以，陳老夫人在西屋這頭哭，聲音馬上就能傳到東屋陳遠的耳朵里去。
陳遠不明所以，只當是發生了什麼事，急得滿額大汗，可無奈他下不了床，屋裡又沒個傳話的小廝，只能幹著急。
陳老夫人哭了許久才看向景青鸞，「你去遠兒那頭報個信，就說一會兒我們婆媳得去劉府探望我那苦命的女兒。」
事情已經這樣，景青鸞也狠不下心再與陳老夫人作對，索性乖乖站起身去了東屋，把陳敏的情況詳實說了。
陳遠當即就驚得險些從床上滾下來。
景青鸞去廚房把燒開的水裝了一大壺放在床頭小几上，又放了幾個早上剛烙的燒餅，囑咐他，「一會兒你要是餓了，就先吃幾個餅充飢，我們今夜能否回來都還沒個定準，你就別盼了。」
陳遠深深看她一眼，點點頭。
景青鸞備好一切後，攙扶著陳老夫人去車馬行租了馬車匆匆往劉府而去。
婆媳倆到的時候已近黃昏，劉府已經張羅著搭靈堂，掛白綢了。
望著滿目縞素，陳老夫人受不住，兩眼一閉身子就往後倒。
劉府收到了消息，劉老夫人迅速安排了丫鬟來七手八腳地把陳老夫人背去客房歇了，許是在夢中都不得安生，陳老夫人很快就氣得醒了過來，一眼看見親家母劉老夫人，她氣得渾身都在顫抖，怒指過去，「什麼意思！你們什麼意思？不是說了人還有一口氣在的麼，怎麼就急吼吼地準備後事了？」
劉老夫人眼神輕蔑，甚至帶著幾分厭惡，不陰不陽地說道：「是啊，闔府上下就等著她趕緊的咽下那一口氣入殮了，這麼不光彩的死法，老身我活了一輩子，還是頭一次見，親家母還真是養了個好女兒。」
陳老夫人猛地掀開被子下了床，因為氣過頭了，雙腿都是抖的。
景青鸞連忙扶了上去。
陳老夫人站穩後，狠狠「呸」了一聲，「帶我去見敏兒。」
劉老夫人遞了個眼色，立刻有大丫鬟上前頭來領路。
婆媳倆跟著劉府大丫鬟來到陳敏住處，裡頭沒有一個丫鬟守著，床頭甚至已經點了給死人照路的長明燈。
陳老夫人一見狀就馬上嘶嚎起來，這一下連站都站不穩了，還沒到床榻前便直接軟了下去，抬頭望著床榻上雙眼凹陷，臉色青灰，眼珠子一動不動的陳敏。
陳敏出嫁後，年節時也會與夫君同去陳府過禮，景青鸞得見過幾次，陳敏每次都打扮得珠光寶氣，唯恐旁人不曉得她嫁了個有錢人。
然而她此時的樣子同以前的水靈比起來，簡直天差地別，這副乾屍般的模樣，比死了還可怕。
莫說陳老夫人，便是景青鸞都被嚇到了，她屏住呼吸，好久才慢慢緩過神來，彎下身去扶陳老夫人，陳老夫人好不容易挪到陳敏床前，卻是一句話說不出，張口就是哭。
景青鸞蹙蹙眉頭，按捺住心中恐懼湊近了床榻邊，低聲同床榻上已經看不出是死是活的陳敏說話。
「小姑子，你可還有什麼話要說的？」
景青鸞問了一遍，陳敏還是那個樣子，空洞無神的雙眼直勾勾盯著帳頂，連轉都不會轉動。
景青鸞後背一涼，壯著膽子又重複問了一遍。
陳敏才慢慢動了動眼珠，嘴巴一張一合，完全聽不到她在說什麼。
景青鸞無奈地看了看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陳老夫人，將耳朵湊了過去，這一次，勉強能聽到陳敏是在交代後事，其中提到了「二娘、三娘」這樣的字眼。
景青鸞費了好大功夫才把陳敏的遺言理解透徹。
陳敏的意思是她死後，讓景青鸞幫她照顧二娘和三娘。
劉家祖上是保寧府人氏，他們那邊的習俗管家裡的小姐叫做「娘子」。
陳敏口中的「二娘」和「三娘」便是她第二胎生下來的雙胞胎。
景青鸞很不解，就算是陳敏咽了最後一口氣，她婆家還有這麼多人，哪裡輪得到景青鸞這個做嫂嫂的去幫她照顧遺孤？
「大嫂，快，快答應我，沒，沒時，時間……」陳敏話還沒說完，最後一口氣已經耗光，枯槁的手垂落下去。
床頭上的長明燈閃爍了幾下。
景青鸞忽才驚覺陳敏已經去了。
陳老夫人再一次受不住暈了過去。
景青鸞好不容易請了幾個丫鬟來幫忙安頓好陳老夫人之後才私下裡打聽了整件事的前因後果。
陳敏嫁入劉家以後，原本劉家那姑爺待她也不錯，一時恩愛無兩，陳敏第一胎生的是女兒，劉老夫人沒說什麼，盼著第二胎能得個孫子，無奈陳敏第二胎直接來了對雙胞胎女兒，劉老夫人自然不悅，劉家姑爺也漸漸冷淡了陳敏，聽從劉老夫人的安排納了幾房小妾，夜夜宿在小妾處，盼著小妾能誕下庶子。
陳敏心中焦急又委屈，好不容易盼得劉家姑爺肯在她院裡留宿了，也盼來了第三胎，陳敏這次不敢聲張，先去請了這附近最有名的大夫來看診，大夫診斷這一胎還是女兒。
陳敏徹底絕望了，她深知這一胎若是再生下來，那麼距離她被掃地出門的日子也不遠了，於是私下裡買了墮胎藥做了這個孩子。
也就是半個月前景青鸞被陳遠趕出門後來到劉府時，門房告訴她少夫人流產自身難保，其實是陳敏自己買來墮胎藥，但因為承受不住劇痛，險些要了小命。
劉老夫人曉得以後，氣憤不已，劉家姑爺更是徹底厭惡了陳敏。
陳敏感到了莫大的危機，她很清楚只有自己生了兒子，才能在劉府站穩腳跟。
於是為了儘快再懷上子嗣，流產後不到十天，陳敏就悄悄買了合歡散讓劉家姑爺中了招，當夜兩人便行了房，劉家姑爺倒是至今還能活蹦亂跳，陳敏自行房第二日就開始大出血，此後一病不起，短短數日就油盡燈枯。
劉家打算過了春年就喬遷回祖籍保寧府，但是陳敏的孩子，他們只要大女兒，其餘兩個，讓陳敏自己看著辦。
這些話，是景青鸞出了銀子從陳敏的貼身丫鬟嘴裡套出來的，聽得她毛骨悚然。
本來就是做的藥流，身子都還沒幹淨，陳敏就敢與姑爺行房，還給姑爺用了合歡散！
景青鸞哀嘆一聲，她這位小姑子實在太蠢，放著好好的日子不過，偏要尋這麼個極端的法子，到最後連命都給搭進去了。
雖是死得不大光彩，但姑爺家應盡的禮數還是盡到了，陳敏的後事操辦得有模有樣，知道陳老夫人見不得陳敏的棺木，景青鸞不敢再多待下去，弔唁之後帶著二娘三娘並陳老夫人匆匆回了陳家。
*
景宇桓得了景瑟的妙法之後，想辦法去詔獄看了顧乾一回。
顧乾沒想到緊要關頭還是右相靠譜，心中感動之餘，問他：「右相可有法子保住本宮的地位？」
景宇桓微微皺眉，猶疑片刻後，道：「殿下，老臣倒是有個法子，就是不知您願不願意。」
顧乾晦暗的雙眸中難得露出亮光，「你先說，什麼法子。」
景宇桓學著景瑟的樣子道：「將功折罪。」
顧乾眯了眯眼，「結黨營私，私自販賣皇室御用馬，欺君罔上，這三條，無論哪一條都是重罪，這得什麼樣的功才能折了這些罪？」
「戰功！」景宇桓一口篤定。
顧乾修眸再度梭然眯起，「右相的意思，是讓我領兵出征？」
景宇桓點點頭，「殿下不通武，屆時便可暗中請謀士和軍師，要想在漠北立下一功，憑著殿下的智慧，也絕非難事。」
顧乾陷入沉思。
景宇桓眉眼間露出幾分焦躁來，他如今完全摸不透顧乾的心思，就怕顧乾一個不同意導致太子最終真的被廢，到那時，他還能否做高高在上的右相可就難說了。
「右相，你實話告訴本宮，這個主意，是你自己想出來的嗎？」顧乾突然抬起頭，問得也莫名。
右相驚了一驚，當即鄭重點頭，「的確是老臣親自想出來的。」
顧乾眸中凝了狐疑色。
他隱隱覺得這個主意與景瑟那個女人有關。
顧乾被關在詔獄中的這幾日，獄卒們自是不敢對他如何，因而，顧乾不用處理政務，便有了更多發呆的空餘時間。
然而令他困擾的是，每次一閉上眼睛，他腦海里就會浮現景瑟那張清冷淡漠的面容來。
雖然想到的都是她不近人情無端與他作對的不美好回憶，但他就是忍不住會去想，她越是對他冷漠疏遠，就越能激起他心底的征服欲。
再抬起頭，顧乾面色前所未有的堅定，「不管究竟是不是你自己想出來的，還是與那個人有關，這個條件，本宮接下了，但是，本宮有件事，還望右相務必幫我辦到。」
景宇桓趕緊躬身，「殿下請說。」
顧乾深深吸一口氣，慢慢道：「在我大勝歸來之前，你能否不要讓景大小姐與梵世子成婚？」
景宇桓怔愣住了，「殿下何出此言？」
顧乾眉心漸冷，「你只管答應便是了，問這麼多作甚？」
景宇桓想了想，景瑟短期之內必然是無法與梵世子成婚的，於是他點頭道：「殿下放心，直到您歸來之前，景瑟絕不會嫁給梵世子。」
顧乾唇角勾起一抹冷笑，他就不信征服不了那個女人！待他大勝歸來，他就偏要請旨娶她做太子妃，他倒要看看，這個女人除了冷心絕情之外，究竟還有沒有不為人知的小女人一面。
*
徵得了顧乾的同意，景宇桓第二日上朝時就提出了讓四皇子戴罪立功出征漠北的建議。
朝中一半太子黨站出來附議。
這次「太子被廢」事件發生得突然，大部分朝臣都還沒反應過來，自然無法接受。
因此，這兩日，不斷有大臣諫言收回廢太子的成命，太后和皇后也時不時會去乾清宮規勸。
泰和帝為此頭疼不已，今日忽聽右相提出讓太子戴罪立功的辦法，泰和帝眼前一亮，暗暗想著與其讓太子就這麼被處置了，倒不如讓他去戰場上試試，若能一舉攻破侵犯邊境的韃靼人立下顯赫戰功，便是為皇室長了臉。那麼，就讓他將功贖罪，到那時，必能服眾。可若是敗了……
想到這裡，泰和帝老眼微眯了一下，太子前十多年本就是個雙腿殘疾的廢人，如今突然帶兵出征，就算他最後在戰場上壯烈犧牲了，那也是為國捐軀，榮光無限，總比帶著一身罪名被世人詬病的好。
不過片刻，泰和帝心中就已經有了主意，面上卻不動聲色，他掃了眾臣一眼，見一半的大臣站出來附議了右相，又看向沒附議的那一派，問：「三皇子對右相的提議有何看法？」
顧北羽出列，道：「父皇，兒臣以為，太子之罪既能戴罪立功，那麼副都御使一族的罪，也應當寬厚處理方才能服眾。」
右相眉頭一皺，道：「老臣不贊同三殿下的說法，太子與副都御使雖然都有罪，但一碼歸一碼，太子即將帶兵為國征戰將功折罪，而副都御使大錯已鑄，覆水難收，怎可與太子相提並論？」
顧北羽冷笑，說到底，自己這位舅父是鐵了心要幫太子了，轉目看向泰和帝，顧北羽道：「太子所犯之罪中既有『結黨營私』這一條，且這所謂的『黨』便是副都御使，那麼，太子都能有機會將功贖罪，副都御使為何不能？」
泰和帝略略沉吟。
景宇桓自然不甘心副都御使就這麼被赦免，他張口，準備再說些什麼。
顧北羽卻先他一步開口，再次對著泰和帝道：「父皇，兒臣有個建議。」
「有何建議？」
「兒臣以為，副都御使之罪，不足以攤上闔族流放的重罰，若嚴格按照西秦律法來，頂多做降職處理。因此，兒臣建議貶左都御史為十三道之一的監察御史。」
三皇子一派的大臣立即站出來附議。
泰和帝陷入糾結。
無論是廢太子還是流放趙氏一族，都是早已放出了話的，雖然還沒來得及頒發聖旨，但天子一言勝九鼎，如今收回了廢太子的成命，若是一味執拗地流放副都御使，想必難以服眾。
收回思緒，泰和帝捋了捋鬍鬚，道：「既然讓太子戴罪立功的提議上大半臣子都同意，那麼，三皇子這個提議也理應通過才足以堵住悠悠眾口。」
景宇桓聞言，心知這次是沒法徹底擊垮副都御使了，他頗為遺憾。
泰和帝的聲音再度響起，「那麼，就依三皇子之言，收了趙氏一族被流放的成命，改為貶副都御使為江西道監察御史，年後出任。」
散朝後，顧北羽特地先行一步等在外面，見到景宇桓出來，他緩步走過去，恭敬喚了一聲，「舅父。」
景宇桓心中雖對三皇子不滿，可君臣之禮不可逾，他站定，順勢作揖，「三殿下找老臣有何事？」
顧北羽微微一笑，「私下裡，舅父就不用顯得這般生疏了罷，畢竟公是公，私是私，若是公私混為一談，那我們這層血親關係，豈不成了擺設？」
景宇桓淡淡一笑，「三殿下說得是。」
顧北羽再度微笑，問他，「景瑟表姐近日如何？」
景宇桓微愣，不明白近段時日到底是怎麼了，一個梵世子關心景瑟也便罷了，就連太子和三皇子也都關心起來了。
景宇桓當然明白自己那個女兒是個不可多得的寶貝，但這麼多人覬覦，可不是什麼好事。
彎了彎唇角，景宇桓道：「我還以為殿下會先問你宛白表妹。」
顧北羽挑眉，「宛白表妹自有太子關心，我若是關心她，豈不是會讓太子產生誤會？反倒是景瑟表姐，她生母不在，一個人在右相府里過得很是艱難，我這個做表弟的，自然要先關心關心她，畢竟，景瑟表姐才是舅父您的嫡長女嘛，您覺得呢？」
景宇桓噎了一噎。
顧北羽緊追不捨：「舅父似乎還沒回答我的問題。」
景宇桓回過神來，笑道：「阿瑟這段時日都很好。」
顧北羽眸光微微晃動，「我聽聞梵世子恢復當日，曾親自拜訪舅父並與您商榷了婚期，是嗎？」
景宇桓趕緊擺手否認，「三殿下切莫聽外面謠傳，這是絕對沒有的事兒，梵世子恢復大半倒是真的，但他與阿瑟相處時日甚短，二人鮮少有交集，梵世子怎可能一恢復就提婚約之事？」
顧北羽聽罷，緊繃的心弦忽然就鬆了下來，他目光灼灼看著景宇桓，「正好，我今日有時間，不如隨著舅父去右相府坐坐，我許久沒見外祖母了。」
景宇桓自然不能推脫，他道：「既然三殿下要去，那麼請容我先行一步去安排人迎接。」
「舅父不必麻煩。」顧北羽忙道：「都是自家人，我又不拘那些禮數，何必每次都弄得興師動眾的，舅父無需通知府上的人了，我自安排馬車與你一道過去就行。」
顧北羽都這般說了，景宇桓也不好再多說什麼，兩人很快就出了宮坐上馬車直奔右相府。
景瑟已經完成了梵沉吩咐的任務，將一百張箋紙用小匣子裝了準備帶著瓔珞出發去楚王府，卻聽說三皇子來了。
景瑟連忙把小匣子藏起來出去迎接。
見到景瑟，顧北羽眸色不知不覺就溫潤下來，她上前幾步，「表姐，你最近可好？」
景瑟極有禮貌地點點頭，「我很好，有勞三殿下掛心了。」
顧北羽環顧了一下眾人，對景宇桓道：「我有些話想單獨同表姐說，晚些再去見外祖母。」
景宇桓應聲，很快讓人吩咐廚房備午膳。
「表姐，我們去那邊水榭里坐坐，如何？」顧北羽發出邀請。
景瑟有些為難，「三殿下，我一會兒還有事，怕是沒有那麼多時間陪你閒聊了，你若有什麼事兒，就在這裡一併說了罷。」
顧北羽也不問她去做什麼，只略略失落地道：「上次茶樓一聚至今時隔多日都不曾等到表姐的名帖再一起去喝茶，表姐是否早忘了我們之間的約定？」
「當然沒有。」景瑟微笑，「我一直記著三殿下的話呢，只不過右相府家規森嚴，我也僅是去給梵世子看診的時候能出府一兩個時辰，要換做平素，我根本就出不了大門，更別說去找你了。」
顧北羽瞭然，語氣更輕柔，「無妨，既然表姐不便出去，那往後我多多來右相府走動便是了，你若喜歡，我可以讓那位茶娘來府上專為你烹茶。」
「茶娘就不必了。」景瑟婉拒，點茶之技，她也會，若真想喝，大可自己動手，最關鍵的是，景瑟不想自己一個人搞特殊，顧北羽對她好是出於他本人的好意，但她有些受不住這種「好」，怕旁人誤會了去。想了想，景瑟接著道：「畢竟這裡是三殿下外祖家，你多來走動倒是極好的，老夫人時常念著你呢！」
聽到景瑟這般說，顧北羽眉眼染上笑意，「那就這麼說定了，我往後要是來了，表姐可不能避而不見。」
「怎麼可能？」景瑟道：「你我這般關係，我若是對你避而不見，豈不是拿你當外人了？」
顧北羽愉悅一笑，「表姐方才說有事兒，那你去罷，我就不耽誤你了。」
「好。」景瑟頷首，重新回了暮雲居拿上小匣子帶著瓔珞從西角門出去。
主僕二人很快就坐上了馬車朝著楚王府而去。
顧北羽還站在水榭里，他忽然想起來先前景瑟說除非是為梵世子看診，否則她出不了右相府大門。
眉頭微微蹙了一下，顧北羽抬步，讓外頭候著的小廝帶路去千禧堂見了景老夫人。
景老夫人見他難得來一趟，本想留他用飯，顧北羽卻說臨時有事，改日再來。
景老夫人也不好多做挽留，讓謝嬤嬤親自送顧北羽走出大門。
上了馬車，顧北羽吩咐趕車的侍衛，「去楚王府。」
那侍衛是顧北羽平素的小跟班，一向了解自家主子脾性，此時聽說三殿下要去楚王府，侍衛有些訝異，「殿下怎麼會突然想要去楚王府？」
顧北羽道：「梵世子恢復了好些時日，我還沒來得及去探望探望他。」
末了，又吩咐，「一會兒到了街市上，你停下馬車，既是去看望梵世子，我總不能空著手去，該買的禮品還得買。」
侍衛點頭，「屬下遵命。」
*
景瑟的馬車才走到一半就突然停了下來，車夫滿臉歉意，「大小姐，馬車突然壞了。」
景瑟皺眉，「怎會在這樣關鍵的時候壞了？」今日天色不早，若是去晚了，就得捱到黃昏乃至晚上才能回到右相府，這怎麼行？
抱著小匣子走下來，景瑟吩咐車夫，「老伯，您自己想辦法讓人來把馬車弄去修一修罷，我帶著瓔珞先去附近的車馬行租輛馬車去楚王府。」話完，景瑟掏了些碎銀子給他。
景瑟平素待下人都不錯，車夫更是羞愧得臉都紅了，又連連幾番道歉。
景瑟沒時間耽擱，隨意交代兩句就帶著瓔珞去找車馬行。
這時，前方突然行過來一輛華麗的馬車，看起來甚為熟悉。
景瑟只略略一想就反應過來，方才出了右相府的時候，正看見顧北羽的這輛馬車停在大門外。
竟是顧北羽過來了？
景瑟突然駐足。
顧北羽的侍衛見到景瑟站在路面上，一下子停了馬車。
顧北羽不明所以，掀簾一看，見到景瑟，他面露訝異，隨後就微微一笑，「表姐，你不是去楚王府了嗎？怎麼會在這兒？」
景瑟如實道：「我的馬車半道上壞了，正準備去車馬行租賃一輛。」
顧北羽道：「既然這麼巧遇見了我，那還租什麼，不必麻煩了，剛好我也想去楚王府探望探望大病初癒的梵世子，表姐若不嫌棄，便上我的馬車，與我一道，如何？」
景瑟有些猶豫。
瓔珞小聲道：「表小姐，我們現在所處的位置要找到車馬行得很久呢，不如，您就同三殿下一道去罷，奴婢回去幫車夫看著車，好讓他去找人來幫忙，晚點再過來接您。」
景瑟沉吟道：「那好，你且去幫一幫車夫，我便與三殿下一道了。」
瓔珞點點頭，攙扶著景瑟上了顧北羽的馬車。
景瑟坐進去以後，顧北羽見她懷中抱著一個小匣子，不像是大夫用的醫藥箱，他好奇地問：「表姐這裡頭裝的是什麼？」
「沒，沒什麼。」景瑟低下頭去，強裝鎮定，「就是給梵世子帶的特殊藥材而已。」
顧北羽一向不會懷疑景瑟說的話，便也不疑有他，餘光瞥見她白皙的面容竟在不知不覺中染上了紅暈，好像緋麗晚霞一層層鋪疊開，教他一時看晃了神。
「表姐。」顧北羽輕喚了一聲。
景瑟不明所以地抬起頭，對上他溫和的眸光，「怎麼了？」
顧北羽眸色微微閃躲，好久才鼓起勇氣問她，「你，你和梵世子的婚期定了嗎？」
「沒有。」景瑟面上緋色頃刻退去，水眸中凝了一抹嚴肅，「三殿下知道的，我這種情況，怎可能瞞天過海嫁給梵世子？」
顧北羽心中一動，「可是表姐自出生便與梵世子有婚約。」
「我知道。」景瑟嘆了口氣，「所以我才會在楚王妃跟前拖延時間，準備伺機退婚。」
顧北羽有些不敢置信，「表姐要退婚？」
「是。」景瑟看他一眼，「當初三殿下在花橋鎮遇見過我，想必也知道怎麼回事兒了，我有孩子，所以，這個婚約，我不能履行。」
顧北羽心中五味雜陳，他倒不是介意景瑟有一個五歲大的兒子，他只是不想見她因為此時而黯然神傷。
緘默許久，顧北羽突然開口道：「表姐，如若你願意的話，我可以為你想辦法。」
景瑟抬目看他。
顧北羽也不閃躲，與她對視，鄭重且認真地點頭，「只要你信得過我，便是再難，我也幫你。」
景瑟想著憑自己如今這相府千金的身份束縛著，要想尋到契機退婚，根本難於登天，倘若有顧北羽幫忙，興許會簡單得多。
這樣想著，景瑟就點點頭，「好。」
顧北羽柔潤的眸光中突然破碎出一抹欣喜，「表姐真的願意信任我？」
景瑟笑笑，「咱們是一家人嘛，我不信你還能信誰？」
再一次聽到「一家人」這三個字，顧北羽眉心微微蹙了一下，隨後，他用商量的口吻對著景瑟道：「表姐，你能否應我一件事兒？」
「你說。」
「從今往後，咱們私下裡見面的時候，你能否不要喚我『三殿下』？喚我『北羽』，可好？」
景瑟趕緊搖頭，「這可不行，你是皇子，我是臣女，君臣之禮不可逾越。」
顧北羽神色黯然，「你喚我『殿下』，我總感覺咱們的關係隔著十萬八千里那樣遠。」
「會嗎？」景瑟無可奈何地笑笑，「便是我喚你『殿下』，你也永遠是我的表弟啊！骨血親情怎可能說沒了就沒了？」
顧北羽抿唇，不說話了。
景瑟實在不明白顧北羽為何會在乎一個稱謂，不過見他此時黯然的樣子，她卻是有些不好意思了，輕聲道：「既然你喜歡，那我往後就喚你『北羽』好了。」
顧北羽頹然的面色這才逐漸恢復神采，彎唇一笑，應道：「好。」
兩人到達楚王府時，恰巧梵沉在大門外，似乎有事準備出去。
顧北羽掀簾，先下了馬車。
梵沉眸光微動，垂目看去，「什麼風把三殿下吹到楚王府來了？」
顧北羽語氣溫和地道：「我陪著表姐來的。」
聽到「表姐」二字，梵沉幽邃的鳳眸梭然眯起，視線定在錦簾緊閉的馬車上。
顧北羽完全沒察覺到梵沉的表情變化，他轉過身，對著裡頭道：「表姐，我們到了。」
說完，伸出手準備親自扶著景瑟下來。
景瑟一手抱了小匣子，另外一隻手掀簾而出，得見顧北羽對自己伸出手，又見梵沉負手立在楚王府大門外，就這麼看著她，面上情緒晦暗不明。
景瑟咳了兩聲，對著顧北羽道：「我自己能行。」
「咱倆這般關係，你還跟我客氣什麼？」顧北羽說著，就攙著景瑟走了下來。
梵沉一雙漂亮的鳳眸里早已是黑霧翻湧，他輕輕抿著艷紅薄唇，一句話沒說。
景瑟渾身都不自在，她能明顯感覺到梵沉的視線像鷹隼一般銳利，在她身上來來回回掃了又掃。
手臂收緊，景瑟穩穩抱住小匣子，勉強擠出一絲笑意，「三殿下，我們進去罷。」
景瑟說完，也沒等顧北羽反應，就大步朝前走來，把懷中的小匣子遞給梵沉，「爺，這是你交代的一百遍，全部完成了，原本今日是來複診的，但我見你似乎有事要出去，那我這就回府了，改日再來。」
景瑟轉身之際，梵沉直接拉住她的手腕致使她一個旋身轉回去對上他的眼。
後面跟上來的顧北羽看見這一幕，心中很不是滋味。
像是刻意要說給誰聽，梵沉聲音拔高了些，「你怎知我不是特意在這裡等你的？」
景瑟眨眨眼，梵沉會有這樣好心？做戲的罷？
梵沉挑唇，「你我這般關係，我多等你一會兒又何妨？」
景瑟渾身一僵，面上露出尷尬來，直到現在她才反應過來梵沉是在生氣顧北羽先前對她說的那些話以及當著他的面攙著她下馬車。
不知為何，這一刻的景瑟竟有種想解釋的衝動。
隨後她暗自失笑著搖搖頭，自己一定是昏頭了，本就只同梵沉掛了個婚約名頭，自己對他更沒有那方面的想法，解釋豈不顯得此地無銀三百兩？
景瑟正出神，連懷中小匣子被梵沉抱了都沒反應過來，待感覺到懷中一空，她才驟然回過神來，見梵沉修長的手指正往小匣子的活絡鎖扣上探去。
景瑟一驚，「大庭廣眾的，在這裡打開不好罷？」
梵沉挑眉，「又不是見不得人的東西，為何不能打開？」
景瑟暗暗瞪他一眼，想著這個人就是故意的，今日也不知是哪根神經搭錯了竟會同顧北羽生悶氣。
眼見著梵沉就要揭開小匣子頂蓋，景瑟趕緊伸手去制止，央求道：「就不能進去了再打開嗎？」
顧北羽面色有異，他緩步走過來，疑惑道：「表姐不是說這裡面裝著醫治梵世子的藥材麼？為何不能打開？」
梵沉眉梢一揚，看著顧北羽，「她告訴你這裡頭是醫治本世子的藥？」
顧北羽點點頭，「表姐方才在馬車上的確是這麼說的，怎麼，難道不是？」
「是是是，絕對是！」景瑟搶先不住點頭。
顧北羽看向梵沉，梵沉微笑著頷首，「的確，這裡頭是醫治本世子的良藥，聽聞這藥不能長久見光，否則會失了藥效。」
說完，梵沉意味深長地看著景瑟，「你說是嗎？景大小姐，嗯？」
「是。」景瑟心虛地垂下頭。
見不到匣子裡頭裝了什麼，顧北羽也不氣餒，片刻就恢復溫和的笑容，「聽聞梵世子已經大好，我卻還沒來探望過，今次正好有機會，便與表姐一道來了，梵世子總不會把我拒之門外罷？」
梵沉隨意一笑，「當然不會。」話鋒一轉，「不過本世子未婚妻來了，我得陪她，可沒工夫陪你，一會兒你請自便。」
顧北羽一怔，看向景瑟。
景瑟忙解釋，「今日複診除了探脈之外還得扎針，自是不便有旁人打擾，所以，三殿下一會兒可去找二爺，他想必是得空的。」
顧北羽低聲嘟囔，「表姐分明才答應以後私下裡都喚我『北羽』的，竟然這麼快就給忘了。」
梵沉臉色微沉。
景瑟一臉尷尬，她扶了扶額，也不好對顧北羽多說什麼，只得將視線轉移到梵沉身上來，催促他，「爺，既是要複診，那就別再門外站著了，趕緊進府罷，我一會兒還得趕著回去呢！」
「嗯。」梵沉難得見景瑟低眉順眼，他緊繃的唇角慢慢往上揚起，轉身之際卻故意裝作沒抱穩，讓小匣子往下一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