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5章 刻骨銘心
景瑟自認為對一般迷藥有著極強的抵抗力，但黑衣人掌中迷藥藥性之猛烈顯然出乎了她的意料。
「梵……沉。」景瑟僅僅說了兩個字，眼皮就開始沉重起來，逐漸陷入昏迷。
梵沉二話不說拔出腰間佩劍指著挾持了景瑟的男子，男子著一身玄色錦袍，衣擺上以金線描摹出艷麗張狂的摩柯曼陀羅華，濃烈妖嬈的顏色搭配讓他整個人看起來妖異詭譎到極處。
他的面上，覆了一張銀狐面具，看不清全貌，唯見一雙幽冷死寂的瞳眸，裡頭毫無生氣，也無任何光亮，死氣沉沉，仿若自黃泉地獄裡爬出來的陰魂，正用那雙黑洞洞的眼神凝視著對面的人，像是要吞噬一切。
他在看梵沉，梵沉也在看他。
「我再說一遍，放開她！」梵沉的臉色已經陰冷到無法形容的地步，他完全沒料到自己前腳才剛把大婚的消息放出去，這個人後腳就來了金陵城，並且會選擇在這種地方對景瑟下手。
算算日子，這個人應該很早就來了金陵，只是成功避過了他的眼線而已。
從暗探口中得知這個人在陽寧街附近出沒的那一刻，梵沉心中陡生前所未有的緊張，腦海里第一個想到的人是就景瑟，他瘋了一般急速衝出楚王府，朝著右相府而去，卻在半途遇到景瀾，景瀾告訴他，景瑟就在陽寧街廢巷。
梵沉已經來不及安排部署，他腦子裡唯一的念頭是快一點，再快一點，一定要再那個人之前找到景瑟，他不能再一次失去她。
前世的種種，已經讓他心力交瘁，他無法承受自己與景瑟之間再重演上一世的悲劇。
男子對梵沉的話置若罔聞，他緩緩伸出手，那手修長，有著常人所不及的森涼死白，指尖好像都在泛著一層薄薄冷霜色，準確無誤地搭上景瑟的腕脈，片刻後，那雙黑到徹底的眸顏色愈加幽暗下來。
他在憤怒。
梵沉一顆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男子一手摟住景瑟的腰身將她禁錮住，另外一隻手往她脖頸間探去，將她肩上的衣服往下一拉，露出半個雪白香肩，上面還有著前幾日與梵沉歡愛過後留下的吻痕，顏色極淺，卻足夠看清。
男子眼瞳內的森森鬼氣越聚越多，不斷翻滾，好像有無數陰魂在裡面翻攪涌動，最後化為一種足以吞噬一切生靈的狂風巨浪之怒。
張開嘴，男子準備朝著景瑟肩頭咬下去。
梵沉眸色漸深，劍尖帶著十足內力和氣勁瞬間侵襲過來。
男子抬袖一檔，帶著昏迷的景瑟轉了個方向，堪堪避過梵沉那致命的一擊。
「放開她，有什麼事，你沖我來！」梵沉攻擊男子的動作不停，步步緊逼。
男子被迫，不得不暫時打消咬景瑟的念頭，一隻手禁錮住她，騰挪出另外一隻手來應付梵沉的攻擊。
「她不屬於你。」男子的聲音低醇微啞，透著一種詭譎的沙，幽涼森然得可怕。
梵沉騰空，一劍劈下，聲音透著不容置喙的霸道：「本世子認可的人，管她是誰，都將完完全全歸我所有，便是有一天她死了，屍身被燒成灰，化成土，那也只能是我的灰，我的土，她的名前，永遠只能冠上本世子的姓。」
黑衣人快速將景瑟放到牆角躺下，他馬上轉身應付梵沉精準高深的劍法。
兩人武功不相上下，梵沉劍柄如寒芒，招招致命，男子徒手與之相拼，打鬥尤為激烈。
景瑟迷迷糊糊中聽到了周遭傳來的劇烈打鬥聲，她努力想睜開眼睛，眼皮卻沉重得很，好像被重物壓著一般，完全掀不開絲毫縫隙。
梵沉與玄衣男子已經從巷子這頭打到了那頭，梵沉劍尖鋒利，玄子男子掌風氣勁十足，誰也不落下乘。
遠遠瞧見景瑟有轉醒的跡象，玄衣男子眸中露出驚訝，他完全沒料到，這樣猛烈的迷魂散，竟然沒能讓這個女人昏迷超過一炷香的時辰。
玄衣男子這一分神，直接讓梵沉尋了契機，筆直鋒利的劍尖準確無誤刺進男子的肩胛骨。
玄衣男子悶哼一聲後眸色愈發狠戾，猛地轉身，自袖中揮灑出細如牛毛的數十根銀針。
梵沉迅速收回劍抵擋，卻還是有一支刺在他手腕上，針尖上帶了劇毒，梵沉不妨，手腕吃痛一松，佩劍直直落了下去。
玄衣男子趁勢以腳尖踢起佩劍握在手裡，準確無誤地朝著梵沉心口刺過來。
就在這千鈞一髮的時刻，掙扎許久的景瑟終於張開眼睛，一個挺身起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跑過來一把推開梵沉，讓自己的身子擋了上去。
剎那間，只聽得「嗤」一聲利器刺穿肉體的聲音，玄衣男子手中的劍深深刺入景瑟胸口。
「景瑟——」
梵沉瞪大眼睛看著這一幕，目眥欲裂，瞳眸里馬上爬滿了猩紅的血絲。
玄衣男子在看清被自己刺傷的人是景瑟而不是梵沉以後，森冷死寂的眼裡突然溢出一種景瑟看不懂的情緒，像是心疼隱忍，又像是滔天之怒。
「怎麼可以，你怎麼可以為他擋劍！」他沙啞的聲音滲透出讓人膽寒的怒。
「噗呲」一聲拔出劍，玄衣男子面部狠狠抽搐了一番，一拂袖飛身離去，轉瞬沒了身影。
「景瑟，你別嚇我。」梵沉很快撲了過來，扶住她搖搖欲墜的嬌軀，看著她胸前汩汩流出的鮮血，伸手給她點穴止血，鳳眸中快速聚了水霧。
景瑟靠在他懷裡，伸出慢慢泛涼的手指，撫上梵沉因為中毒而蒼白的俊逸面容，弱聲道：「別哭……梵沉，別哭，你說我前世里被他利用，最後刺你一劍送你上了路，今生，我還你這一劍，從今後，我們不拘於前世，你好好愛我，做我的夫君，可好？」
「小傻瓜，我從來就沒因此怪過你。」梵沉眼圈猩紅，忍住沒讓淚落下來，中毒的那隻手臂痛到麻木，他顫顫巍巍站起身，抱著她往前去找出口。
景瑟胸口劇痛一陣又接一陣地傳來，意識在渙散。
「景瑟，你一定要忍著不能睡，我馬上就帶你回去醫治，一定有辦法治好你的。」梵沉很想加快腳步，可已經中毒的他全身虛浮，無論怎麼拼盡全力，都沒法走快。
景瑟散光的瞳眸一張一合，虛弱無力地看著他，「梵沉，你給我講個笑話罷，我從來都沒聽你講過，今日特別想，特別想……聽到你的聲音。」
梵沉啞著聲音，道：「古時有個皇帝喜得麟兒，賜群臣湯餅宴，有位大臣就站起來道：『恭賀陛下祠嗣後繼有人，臣等慚愧無功而受祿。』皇帝聽罷後，大怒：『放肆！朕得太子這種事，豈會有你們的功勞？』」
景瑟於痛苦中扯了扯嘴角，露出忍俊不禁的笑意，「皇上，請收下臣等的綠帽子。」
梵沉低眉看著她，問：「痛不痛？」
景瑟艱難地點頭，「很痛，可你若是再多給我講幾個笑話，我就不痛了。」
梵沉喉頭一哽，抱著她的手因為中毒的虛弱而鬆開，又努力抱緊，再鬆開，再抱緊，他沙啞低迷的聲音迴蕩在長滿青苔的小巷內，說著那些枯燥無味的小故事，卻引得她時不時的低低輕笑。
夕陽西斜，拉長他抱著她的修長身影，落下的陰影，纏綿而淒迷。
「梵沉，我困了。」走出小巷後，景瑟搭在他肩頭的手臂慢慢鬆軟下來。
「別睡，答應我，陪我回家，可好？你想吃什麼，我都給你做，雖然我從未下過廚，可我願意為你學，兒子還在家裡等著，見不到你，他會哭，而我又笨，哄不乖，只能你親自出馬，所以你一定不能睡，好不好？」梵沉緊抿著唇，一番話艱難從齒間擠出來。
「梵沉……」景瑟努力撐著眼皮，「你說我要是真的死了，能否像你一樣有重來的機會呢？到那時，我們還能否再相遇？」
景瑟才說完，就感覺到面上落了一顆灼熱晶瑩的淚，直燙到她心窩子裡去。
他最終還是哭了。
「你不會死，我不會讓你死的。」梵沉含淚甩著腦袋，威脅道：「景瑟，爺還沒愛夠，你若敢就此棄我而去，我必殺天滅地，擾得你連在地府都不得安寧。所以，給爺乖乖醒著不准睡，不准死，聽到沒有？」
景瑟聽罷，不由暗自失笑，這個男人，還真是什麼時候都忘不了對她霸道啊！
她扯出一抹笑，一再撐著已經沉重至極的眼皮，腦袋往他懷裡貼了貼，感受著他強而有力的心跳，一下一下地，仿佛撞擊到她心尖上。
「你方才為何要替我擋劍？」
為了轉移她的注意力，讓她好好醒著，他不得不找個話題來聊，可是思來想去也沒有旁的什麼話要說，索性遵從內心把最想問的問題說了出來。
景瑟勾了勾蒼白的唇。
今日之前，她以為自己只是喜歡這個男人，喜歡他的霸道，喜歡他對她從前世追到今生的情深不悔，直到方才她昏迷時，冥冥之中聽到了他對那玄衣男子所說的話。
她便是死了，屍體被燒成灰，化為土，也只能是他的灰，他的土。
這句話分量何其重，讓她猶在昏迷當中就猛地看清楚了自己的內心。
她對他，不是喜歡，是愛，深到骨髓的愛。
她不知道自己的愛究竟是何時開始從心臟蔓延到四肢百骸的，她只知方才在那千鈞一髮之際，她只想替他挨了那一劍。
虛弱一笑，景瑟俏皮道：「我替你挨這一劍，換你心疼我，我沒白受傷，值了。」
梵沉鳳眸通紅，連呼吸都帶著滿滿疼痛，「可是你想沒想過，你會因此而死的。」
「沒想過。」景瑟搖搖頭，然後認真看著他，道：「梵沉，今日這般情況，若是換了我其他親人，我可能也會衝上來擋劍，但在衝上來之前，我少不得會思慮那么二三瞬，可你不是他們，見到險些被殺的人是你，我會毫不猶豫往前沖，只因為你是梵沉。天下之大，江湖之遠，廟堂之高，寰宇之闊，我有太多機會遇到別人，卻再遇不到第二個梵沉，遇不到這樣一份刻骨銘心，情深不悔。我想讓你知道，我們之間不止有性，也有愛。我還想讓你知道，重活一世的我，每時每刻都無比珍惜自己的生命，每時每刻都怕死，可我今日不顧一切做出這般舉動險些丟了命，不過是仗著……你寵我罷了。」
梵沉緊緊抿著唇，鳳眸內全是感動。
他並非不善言辭，只不過這一刻聽到她的肺腑之言，一時之間失了言語。半字不言，只是那樣看著她，然後緩緩低下頭，用微涼的唇在她額頭上印下一吻。
「景瑟。」他低喚，聲音帶著淒迷之色。
「嗯。」她呼吸越來越弱，連應聲都艱難。
他緩緩道：「前生里，我顛沛流離一世，所有的痛苦、失落和驚懼，全都因為得不到你。上天厚待，我重來一回，這一刻的心酸與感動，卻是因為即將失去你。我受夠了擔驚受怕，受夠了午夜夢回榻冰涼，受夠了沒有你的前半生日子，餘生，我不想再追你，不想再等你，只想好好寵著你。看在我這麼寵你的份上，你能否也寵我一回，為了我，堅持一下？」
夕陽給他蒼白的容顏鍍上一層金，這一刻的梵沉高貴如神祗，自他口中緩緩吐出的那些話，一字一句伴隨著他低啞的聲音烙印進了她靈魂的最深處。
景瑟伸出冰涼且顫的手指，艱難地抬起來撫摸到他的面龐上，眸中露出痴迷的笑，眼角滑落晶瑩淚珠，「其實你不知道，我每天都在練習怎麼說愛你，雖然還未成熟，但我怕今後再沒機會，所以今日一定要對你說出我藏在心裡很久的那句話：梵沉，景瑟愛你，很愛，很愛。」
她能清楚感覺到自己才說出這些話的時候，他的身子便有一瞬間的僵硬，像是震撼，但更多的是欣喜。
「嗯。」他點點頭，「聽話，乖乖醒著不要睡，我們馬上就到了。」
「好。」
她點點頭，乖乖依偎在他懷裡。
不遠處，才收到消息就急匆匆趕來的梵越騎在馬背上，眼見梵沉抱著景瑟出來，他頓時面色大變，雙腿一夾馬腹加快了速度衝過來，當看清楚景瑟胸前的殷紅血跡以及奄奄一息的景瑟本人時，梵越險些沒站穩。
「老大，怎麼回事，大嫂為何受傷？」梵越一下就紅了眼睛。
梵沉體內的毒性擴散開來，他有些踉踉蹌蹌，顫抖著雙手把景瑟遞給梵越，聲音低啞，「阿越，先帶著她回去，不能騎馬讓她受到顛簸，回去以後第一時間讓我師叔來看，一定要想辦法保住她的命。」
此等危機時刻，梵越也顧不上多問，自梵沉手中接過景瑟以後，才發現梵沉唇色開始泛出紫黑。
「老大，你中毒了。」
虛弱地搖搖頭，梵沉道：「我這邊無礙，你快走，若是景瑟因你耽擱有了個三長兩短，我絕不放過你！」
梵越咬咬唇，雙手抱緊懷裡的景瑟，不敢再騎馬，直接用輕功飛躍，快速朝著楚王府方向而去。
「大嫂，你一定要堅持住，老大的師叔是青花的師弟，他就在楚王府，一定有辦法醫治好你的。」
梵越緊抿著唇，眼眶酸澀。
這麼長時間的相處，梵越早就把景瑟當成了一家人，如今陡知她身受重傷，且性命堪虞，他心中說不出的難受。
老大有多重視大嫂，梵越自是曉得的，這二人的感情路走得算不上太過坎坷，但梵越總覺得，他們之間一定有些事是他不清楚的，而他不清楚的那些事，恰是他們之間的刻骨銘心，沒有人能插手進去破壞一星半點。
梵越一再加快速度，沒多久就回到了楚王府梵沉的吹雪小築，馬上讓人去請了梵沉的師叔玄錚過來。
玄錚本是青花的師弟，出自靈淵門，青花死後，他厭倦了江湖，隨著梵沉來了楚王府，被梵沉舉薦入了太醫院的名冊成為楚王府的府醫。
楚王妃聞得消息，驚得面色駭然，匆匆趕了過來。
玄錚正在隔帳給景瑟把脈，他臉色有些凝重。
梵越一看便知情況不妙，急得滿額大汗。
楚王妃進門時瞧見梵越坐立不安的樣子，眉心一蹙，快步過來，問：「阿越，怎麼回事？」
梵越閉了閉酸澀的眼，道：「我不甚清楚，收到消息趕過去的時候，大嫂已經這樣了。」
楚王妃緊緊皺著眉，滿臉焦急色，看向玄錚，「瑟丫頭的情況如何？」
玄錚收回探脈的手指，嘆氣道：「這小丫頭受傷頗深，須得儘快處理傷口才行，否則定有性命之憂。」
楚王妃臉色一變再變，「到底是傷到哪兒，為何會有性命之憂？」
玄錚道：「她受的是劍傷，距離臟腑極近，若再進一寸，必死無疑，也虧得送來得及時，否則再晚一刻鐘，我可就毫無辦法了。」
楚王妃驚魂未定，她盼了這麼久，好不容易才盼到瑟丫頭和沉小子的感情有了眉目，總算不用再等一年，卻沒想到在這檔口出了這種事，瑟丫頭若真要有個三長兩短，她如何對得起死去的樂瑤！
想到這裡，楚王妃緊緊抓住玄錚的胳膊，惶恐道：「你一定要想辦法救救她，千萬不能讓她出事。」
玄錚點點頭，「小丫頭既是沉小子的未婚妻，我定當盡全力。」
語畢，面露些許為難，「只不過，這小丫頭傷在胸腹，我又是個外男，沒法親自給她處理傷口。」
「我來。」外面突然傳來梵沉涼透且鄭重的聲音。
楚王妃偏頭，見到梵沉臉色蒼白，嘴唇發紫，她大驚失色，「小沉，你這是怎麼了？」
梵沉走到楚王妃旁側站定，滿是傷色的眸光直直看向帷幔緊閉的床榻上，唇瓣抿緊了些，「母妃，我沒事，現如今最緊要的是給景瑟看診，一定要想盡辦法保住她的命。」
方才他在後面的時候，已經用內力逼出了不少毒素，雖未完全清除，倒也不至於危及性命。
事到如今，他哪裡還顧得上自己的安危？
玄錚站了起來，面色漸松。
梵沉虛弱地道，「師叔，一會兒需要怎麼做，你直接告訴我便是。」
玄錚道：「小丫頭這種情況，需要扎針止血先護住心脈留得一口氣方才能進行後續醫治。」
楚王妃一下子犯了難，「這可怎麼辦，我們全都不會使銀針。」
玄錚也皺了一下眉頭。
梵沉閉了閉眼，現如今已經來不及去請坊間醫婆，唯有親自上陣了。
「我來。」梵沉還是那句話。
楚王妃慌了神，「小沉，你分明不懂醫，怎可冒此大險？」
梵沉紅著眼道：「母妃，我已經走投無路別無他法了，我不能失去她，再也輸不起了，現如今，我唯一能做的，只有放手一搏。」
楚王妃心疼地看了他一眼，還想再說些什麼。
「你們先出去。」梵沉嗓子疼痛，出口的每個字都是疼的。
楚王妃趕緊帶著梵越出了房門。
玄錚燒好了銀針以後遞給梵沉，並將捏針的幾種手法強調了一遍。
梵沉去了隔帳後頭，輕輕給景瑟剝開衣服。
玄錚說了止血的穴位以後，梵沉照著慢慢扎了下去，他雖是頭一次施針，但從前青花給他醫治的時候已經看過多次，如今倒也算不得有多陌生。
成功止血以後，玄錚讓人取來煮沸過的水，遞給梵沉為景瑟清洗傷口。
景瑟早已昏迷過去。
梵沉拿著絨巾，看著她胸前那道溝壑一般的深深傷口，忍不住再一次濕了眼眶。
如果可以，他寧願受傷的人是他，寧願躺在這裡的人是他。
動作輕柔地給她清洗著傷口，每流下一滴血，就好像有人用刀子在他心臟上狠狠剜了一刀。
「景瑟，你給我好好聽著，你敢撒下我不管，我就下去陪你！」
外面正在準備外敷藥膏的玄錚聽到了這番話，忍不住心生感慨，早些年在靈淵門時，他就知梵沉從來都不屑於親近任何女人，性子高冷，而此時此刻卻在景大小姐的病榻前說出這番感天動地的話來，實在是讓人驚訝。
梵沉他，必是愛慘了景瑟。
清洗完傷口，梵沉又出來接了外敷藥膏進去給她敷藥，然後用乾淨的繃帶綁了。
所有過程持續了將近一個時辰。
再出來時，梵沉整個人都憔悴了一大截，讓人駭然的，無疑是他那雙猩紅的鳳眸，裡面布滿了血絲，致使他看起來如同九幽地獄爬出來的惡魔。
玄錚不由得心顫，「我見你中毒不淺，但也不至於要了性命，一會兒我給你開個方子抓藥來煎。」
梵沉點點頭。
玄錚又嘆：「放眼天下，能成功偷襲到你的，無非也就那麼幾個人罷了，今日這般兇險，是否那個人親自來金陵了？」
梵沉面色無波，頷首，「他早就得了消息來了金陵，只不過我一直不知而已，今次若非得了暗探的匯報見到他出沒，我還以為他徹底放手了。」
玄錚皺著眉頭，「這個人的心思實在是太可怕了，若是他真的心悅景瑟這個小丫頭，你倒還能與他公平較量，可他明顯還有別的目的，雖然我不清楚他到底想做什麼，但依著這個人陰詭的行事風格，他絕對只會傷害小丫頭。你可有想到對付他的辦法了？」
梵沉面色疲倦地道：「我至今還未找到他的弱點，想來要對付他，還得再費一番功夫，算了，這件事不提也罷，如今對我來說，景瑟的安危比什麼都重要。你再去給她探脈看看是否有好轉。」
玄錚匆匆起身坐往診脈的位置，片刻後收回手。
梵沉問：「如何？」
玄錚松道：「心脈已經護住了，景大小姐暫時能保住一口氣，但具體什麼時候會醒來，很難說，她甚至有可能……」
「如何？」梵沉的語氣一再冷冽。
「有可能一直不會醒。」玄錚壓抑著聲音補充完。
「啪——」地一聲，梵沉徒手捏碎了一個茶盞，字字句句如在泣血，「有沒有什麼辦法能讓她早些醒過來？」
玄錚道：「原本先前王府里還有一株靈芝尚且能試上一試，但靈芝已經被二爺取走了，現如今唯有看景大小姐自個兒的造化，若是她求生意志堅強些，興許還有醒來的希望。」
咬緊牙關，梵沉這一次怎麼也抑制不住胸腔內的疼痛了，他馬上走到榻前，撫摸著她冰涼的小臉，看著她沉睡不醒的樣子，腦海里就不斷憶起前世過往。
是否連老天都在嫉妒他對她過分愛重？
前世他愛而不得，最終甘願死在她劍下，今生終於得到她，上天卻要在他們大婚前開這種玩笑。
景瑟。
景瑟。
景瑟。
這個女人的名字，正如同她的人，早已經深深嵌入他的腦髓里。
府醫不忍看到這個樣子的梵沉，抿唇低聲道：「其實，你若能請得宗政初來金陵，他一定有辦法讓景大小姐醒過來。」
梵沉聽到宗政初的名字，眸光中乍然破碎出一抹幽光來，冷聲道：「以後少在我面前提起他！」
景瑟若是死了，那他下去陪著她便是，但他絕無可能請宗政初出手。
玄錚立時閉了嘴，他不明白，梵沉為何會在聽到宗政初的名字後做出這樣強烈的反應來。
*
蘇治早就被景瀾和橙兒告了官抓進大牢去了，董氏得以安全歸了國公府。
蘇治這件事實在有夠鬧心，景老夫人氣得不輕，把給蘇治送信的景宛白狠狠訓了一頓。
晚間時分，右相府將將才勉強安定下來，楚王府就來人通知景瑟受傷昏迷不醒的消息。
聞訊後，右相府直接炸開了鍋，一大家子雞飛狗跳人仰馬翻，景老夫人險些背過氣去，匆忙讓人備了馬車，帶上柳氏就來了楚王府。
同一時間，晉國公府也收到了消息。
國公夫人聽到消息直接暈了過去，董氏，姚氏，寧氏三位媳婦七手八腳將老夫人伺候住了，留下寧氏看守住國公夫人，董氏準備帶著姚氏兩妯娌去楚王府探望景瑟。
國公夫人卻急得醒了過來，說什麼也要跟著董氏她們一道來楚王府看景瑟。
董氏拗不過國公夫人的性子，只好依著她，快速讓人備了馬車。
右相府與國公府的馬車幾乎是同時到達楚王府的。
早就知道兩府的人要來，楚王府中門大開，婢女小廝留在外面迎接。
國公夫人一見到景老夫人，就恨不能生吃了她的肉，凌厲的眼風剜過去，「好好的一個大活人，怎麼會突然被歹徒刺殺了，你們右相府是怎麼伺候我那外孫女的？」
景老夫人蹙了蹙眉，掃一眼董氏，道：「還不都因了蘇大夫人丫鬟被挾持，瑟丫頭心善，帶著景瀾就去營救了，誰料……」
蘇治挾持了董氏意圖搶奪蘇傲玉嫁妝這件事，國公夫人早就聽平安回去的董氏一五一十稟報了。
因此，如今一聽景老夫人如此說，國公夫人就火冒三丈，「蘇治那天收的賊子犯下此事，你們右相府絕對逃脫不了干係，此次瑟丫頭受傷，保不齊就是你們右相府內部有人搞的鬼，若是她有個三長兩短，親家母，咱們就去見官！事已至此，我也不怕與你撕破臉，上次樂瑤的死，我就忍你們右相府多年了，原想著你們那邊會因著樂瑤的死而厚待瑟丫頭一些，沒成想好好的一個大活人，青天白日裡竟遭了歹徒刺殺，嫡出小姐出門，你們都不安排護衛跟著，右相府內都是些死人嗎？」
景老夫人身形一晃。
柳氏忙伸手攙扶住。
國公夫人冷哼一聲，收回目光，對著董氏和姚氏道：「咱們走！」
董氏無奈看了一眼景老夫人，心中滿是愧疚，這件事全都因她而起，若非她把橙兒被挾持的消息告訴了景瑟，景瑟就不會擅自帶著景瀾去救人，更無可能遭了歹徒刺殺。
因此，如今國公夫人把罪過全部推到景老夫人身上，董氏也很無奈，她道：「景老夫人，國公夫人是因為聽到阿瑟重傷的消息在氣頭上才會一時心直口快，你莫放在心上。」
有董氏這樣知禮的媳婦從中調和，景老夫人的臉色總算好看些，但終歸還是不待見董氏，輕哼一聲，帶著柳氏進了楚王府大門。
景瑟受此重傷，兩家老夫人痛心疾首，國公夫人是真疼外孫女，恨不能讓自己代她去受了這份苦痛，景老夫人是擔心景瑟萬一有個三長兩短，太后一旦怪罪，右相府受到牽連。
這般光景，也沒人去追究景瑟這樣留在楚王府究竟合不合禮數了，現如今最緊要的，是確保她還有命。
坐在榻前，國公夫人抿著唇瓣看著床榻上徹底陷入昏迷的人兒，一個勁落淚。
董氏和姚氏看了，便想起這孩子自小沒娘，在外邊受了那麼多苦，回府還要遭受這麼一難，可謂命運多舛，一時之間，兩妯娌無語凝噎，悄然落淚，心中梗塞。
「瑟丫頭，我的乖孫囡，你這到底是怎麼了呀？」國公夫人淚止不住，傷心不已。
梵沉一直守在床榻前，他身上餘毒未清，回來的時候抱著景瑟消耗了不少精力，後來為她扎針清洗包紮又是好一番消耗，早就體力不支，此時的臉色難看到能嚇人的地步。
楚王妃早前就勸他去休息，梵沉堅持不肯離開景瑟榻前半步，楚王妃拗不過在，只好等玄錚開了方子後煎了藥親自端來給他服下，但見如今這般景象，梵沉似乎還是沒有好轉的趨勢。
也是，瑟丫頭生死未卜，他便是不病也得氣病了，光是喝這苦藥湯子，哪裡好得起來？
輕嘆一聲，楚王妃勸慰道：「國公夫人，瑟丫頭福大命大，一定能平安醒來，您別太過傷神，仔細傷了身子教她醒來看著不好。」
楚王妃不勸還好些，這一勸，國公夫人哭得更厲害了，「我這外孫女自小就是個命苦的，沒了娘，送去外邊又吃了不少苦頭，如今都要大婚了還陡生變故，她若是有個三長兩短，讓我如何同樂瑤交代啊！」
景老夫人看向楚王妃，輕聲問：「王妃娘娘是否知道白日裡究竟發生了何事？」
楚王妃搖搖頭表示不知。
景老夫人又看向梵沉。
梵沉一顆心全都投放到景瑟身上去了，一個呼吸，一個眨眼間都在盼著她能醒過來，哪裡有心思去同這些婦人解釋。
景老夫人見狀，也不敢多嘴再問，與柳氏對視一眼後來到榻前。
景老夫人道：「親家母，早年間是你親自讓人把瑟丫頭送去忘憂谷的，想來那宗政谷主能看在這層情面上出山，瑟丫頭久久醒不過來，咱們做長輩的也只能幹著急，你看能否安排人連夜去忘憂谷請他來給瑟丫頭醫治？」
國公夫人聞言，難得的沒有反駁景老夫人，直起腦袋來，道：「此法倒也行得通，只不過此去忘憂谷路途遙遠，一個來回少不得二十日左右，瑟丫頭能否捱到那個時候去？」
不待景老夫人開口，梵沉就冷聲道：「不需要！」
國公夫人一愣，「梵世子？」
「我說了，不需要宗政初出面。」他目不斜視，眸光依舊是放在景瑟身上，出口的聲音卻幽冷瘮人，「楚王府的府醫曾是我師父青花的師兄，醫術絕不遜色於宗政初，既如此，還要宗政初何用？」
國公夫人聽罷，陷入了糾結，她看得出，梵世子對瑟丫頭是有些心思的，可在這件事上，她還是覺得應該請那位神醫公子來瞧一瞧，畢竟總好過一絲希望都沒有。
楚王妃也勸，「小沉，兩位老夫人說得有道理，既然有希望，咱不能就此放棄，早早讓瑟丫頭醒過來才是正理，要不，你安排人去請那位神醫公子罷。」
梵沉咬緊牙，面色更森冷，「我再說一遍，任何人都不准去忘憂谷請宗政初，否則，休怪我翻臉無情！」
國公夫人和景老夫人是早就聽說過梵沉不近人情的性子的，但沒料竟不近人情到這般地步。
深深皺眉，國公夫人問他，「梵世子是不是與宗政谷主有些過結？」
梵沉不欲說話，揮手趕人，「人多氣濁，你們都先出去，我會在這裡守著她。」
國公夫人面露為難。
楚王妃陪著笑臉道：「國公夫人，景老夫人，小沉說得有道理，咱們先出去，在外邊等也是一樣的。」
國公夫人極不情願地站起身，隨著楚王妃來了小廳。
婢女們迅速來奉了茶。
楚王妃看了兩位老夫人的臉色，道：「你們二位也無需過分憂慮，小沉說的都是實話，他師叔的醫術是極高明的，連他師叔都斷言瑟丫頭會昏迷一段時日，那想來即便是宗政谷主親自來了也於事無補。」
國公夫人心中焦急不已，「那位神醫可有說瑟丫頭大概什麼時候會醒過來？」
楚王妃搖搖頭，「沒有。」
國公夫人面色黯然下去，「這都馬上就要大婚的人了，突然生出這種事端來，由不得我不懷疑這件事根本就是有人藏了禍心蓄意謀害。」
國公夫人在說這些話的時候，餘光不著痕跡地瞟了一眼景老夫人。
景老夫人眉心一跳，轉瞬明白過來國公夫人是指右相府有人刻意針對景瑟。
「親家母，這件事我已經讓人上報了官府，既然關乎梵世子，那麼此案少不得會驚動三司，甚至還有可能驚動到太后那邊去，究竟是什麼人下的狠手，相信官府很快就會給出個答案來的。」
國公夫人冷哼，「這件事，你們右相府占了大半責任，若是拿不出一個合理的交代，休怪我鬧到太后娘娘那邊去，讓她來主持公道。」
晉國公夫人其實很清楚，能讓梵世子措手不及的，絕無可能是一般人，右相府內的那些個女人便是再能耐，也不可能請得起這樣一位高手，但她就是討厭景老夫人，她看得出，這個老女人對景瑟分明不真心，全是利用，但凡她有一絲真心，晉國公夫人都會看在兩家親戚里道的面子上對她和善些，奈何這個老女人私心過重，一心只想著振興右相府而把府中兒女當成了聯姻的棋子。
其他人也便罷了，國公夫人當然忍不了景老夫人連景瑟都算計，因此有事沒事，她就喜歡挑景老夫人的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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