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秘密曝光
薛大姑姑早就被黑熊嚇軟了，此時自知保命要緊，她連滾帶爬到景瑟所在這棵樹腳下，惶恐道：「說，老奴什麼都說，大小姐快救救我。」
景瑟看著黑熊越來越近，眉梢一挑，看著薛大姑姑，「脫了衣服。」
薛大姑姑一懵，「什麼？」
景瑟面無表情，「你若想活命，就照著我的話去做。」
聲音透著不可反駁的清冷無情，薛大姑姑下意識抬頭，忽然覺得坐在樹上的女子眉眼間透著上位者才有的高高在上和威儀。
黑熊的咆哮近在耳際。
薛大姑姑再顧不得其他，迅速脫了外衫有多遠甩多遠。
景瑟又道：「躺在地上，屏氣凝息，裝死。」
薛大姑姑暗暗咬牙，有些懷疑大小姐這是在藉機整治自己。
可虎視眈眈覷著她一步步逼近的黑熊讓她嚇破了膽兒，一屁股跌坐在地上，仰頭一倒，拼命憋著氣，一動不敢動。
黑熊慢慢踱步過來，濕漉的鼻尖從薛大姑姑的腿嗅到腦袋，沒嗅到生氣，片刻後，一轉身追著薛大姑姑的外衫去了。
待黑熊走後，景瑟才望著樹底下，發出不容辯駁的命令來，「老實交代所有事情的因果，否則，那隻黑熊必定還會回來。」
薛大姑姑手腳都軟趴趴的，提不起半分力，只好一面喘著粗氣後怕地撫著胸口，一面看向景瑟：「不知大小姐想問什麼？」
景瑟嗤笑，「到了現在你還裝傻，蘇氏不過一個深宅婦人而已，她身上能有多少秘密？你最好安分些，我手上還有萬獸香，只要往下一撒，黑熊馬上就能折回來。」
薛大姑姑身心一抖，伏跪在地上，「大小姐饒命，老奴招，我什麼都招。」
「先等等。」景瑟突然打斷她，「我問什麼，你再答什麼。」
薛大姑姑拼命點頭。只要能保住這條老命，現如今讓她做什麼都行了。
「我且問你，景宛白是否為我父親和蘇氏親生？」景瑟冷淡眸光看下來。
「三小姐的確是大夫人和大老爺親生的。」薛大姑姑如是說道。
景瑟皺了皺眉，「那麼，青蓮到底是誰，她在右相府的時日為何那樣短？又是因著什麼緣故而出府的？」
薛大姑姑遲疑起來，心中開始糾結要不要出賣大夫人。
遠處林間的黑熊咆哮聲瞬間讓她心頭的遲疑盡數退去，心下一橫，索性和盤托出。
「這件事得從很多年前開始說起。」
景瑟挑眉，「無妨，你慢慢說，我有的是時間聽。」
薛大姑姑道：「大夫人是被晉國公夫人親自看中並挑選入右相府的，這件事想必大小姐比老奴還要清楚。」
「其實大夫人在嫁入右相府之前就有了意中人，她的那位意中人……是常州楊知府的外甥，鄭詠。」
景瑟渾身一震，常州知府是夏慕的親外祖父，那鄭詠便是夏慕姑祖母（夏慕外祖父的親妹妹）唯一的一個兒子，也是夏慕母親的表弟。因夏慕的姑祖母與姑祖父不合，後來她姑祖母便一氣之下帶著鄭詠大歸楊家，再沒回夫家。因此，鄭詠自小就是在楊家長大的，他生得儀表堂堂，在常州當地算是小有名氣。
但讓景瑟萬萬想不到的是，蘇傲玉看上誰不好，竟然看上了夏慕的表舅。
「後來呢？」
薛大姑姑垂下眼睫，「楊家二女嫁入右相府後，鄭公子便整日買醉，當時大夫人還是常州府一個小縣城的知縣千金，某次入城碰巧遇到喝得酩酊大醉的鄭公子，後來……後來……」
話到這裡，薛大姑姑再也說不下去了，支支吾吾半晌沒句能聽的。
景瑟卻已猜到了七八分，看著她，「後來鄭公子酒後亂性，與蘇氏有了染，是嗎？」
薛大姑姑怔住，完全想不到景瑟竟然一語中的，隨後就哀嘆著點頭。
景瑟無奈閉了閉眼，原來自己那位表舅一直惦記著她的姨母楊綺珍，這些事，若是薛大姑姑不說，她很可能一輩子都不曉得真相。
「後來大夫人就有了身孕。」薛大姑姑接著道：「可是楊家卻翻臉不認人，尤其是鄭公子的母親，說大夫人懷的是野種，且大夫人那樣的身份實在卑微，配不上鄭公子，不同意這兩人的婚事，並私下讓人用棍棒生生將大夫人肚腹中的孩子打至流產。」
景瑟悚然一驚。
這麼殘忍的方式，簡直讓人難以置信。
「大夫人流產後不久，她的父親就因深陷貪墨案被捕入獄，這時，金陵城來人了，是蘇氏嫡系的晉國公府，來人說晉國公夫人有意讓知縣千金嫁入右相府為繼室照顧相府千金。當時大夫人與她的親弟弟走投無路，只得應了晉國公夫人，同意嫁入右相府，可大夫人畢竟懷過孩子，怎麼都瞞不掉的，於是她想了個辦法，在新婚夜灌醉了大老爺，讓自己的貼身丫鬟青蓮去代替了，青蓮僅僅在右相府待過一夜，代替大夫人圓了房之後就被大夫人以豐厚的銀兩打發走了，再沒回來過。」
「可是誰也沒想到，這麼多年過去了，府中竟然出現一個與當年的青蓮長得尤為神似的人，石榴，且石榴眉眼間還有幾分像大老爺，大夫人懷疑石榴便是青蓮的孩子，迫不得已之下才讓老奴出手的，她不能讓這件事曝光。」
話到這裡，景瑟已經全部明白了。
原來如此！
蘇傲玉之所以恨透了二夫人楊綺珍，並不僅僅是二夫人知道她曾未婚先孕的秘密，最重要的是，蘇傲玉的意中人鄭詠一直單戀楊綺珍。
楊綺珍算是蘇傲玉的情敵。
再加上蘇傲玉懷過的那個孩子是被鄭詠的生母讓人暗中用那樣殘忍的方式做掉的，她一直耿耿於懷，因此把所有的怒氣都撒在楊綺珍身上，不僅生生剖開楊綺珍的肚腹將孩子抓扯出來燒了，還將楊綺珍的屍體嵌在右相府落霞閣的東面牆上。
都說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聽完薛大姑姑的話以後，景瑟有那麼一刻覺得可恨之人興許也有可憐之處。
但蘇傲玉的可恨遠遠大於可憐。
她縱然命苦攤上鄭詠那樣一位薄情郎，可她千不該萬不該把對鄭詠和鄭詠母親的怨氣全部撒到二夫人身上來。
二夫人無辜，胎兒更無辜。
蘇傲玉無法對鄭詠及他的母親如何，便尋了二夫人下手，其手段和心思之喪心病狂，實在令人髮指。
想到此，景瑟目色更添凌冽，冰刀一般剜向薛大姑姑，「六年前我回府的時候半途遭人算計中了合歡散，這件事可是蘇氏指使你做的？」
薛大姑姑牙關哆嗦，「老奴……老奴也是逼不得已。」
景瑟雙眼突然變得赤紅，「蘇氏在恨世，她惱恨鄭詠棄了她，惱恨晉國公夫人選她嫁入右相府，惱恨入府後見到自己一直不願面對的情敵二夫人。而她把一切責任都推到我娘親身上了。就因為我娘親命薄死於時疫，所以害得她蘇傲玉不得不被迫嫁入右相府，故而，自進了右相府的第一天起，她就恨屋及烏由恨我已經故去的娘親轉為恨我，每時每刻都在想著弄死我，是也不是？」
薛大姑姑後背已然驚出冷汗，「是。」
「她想讓我也嘗嘗未婚先孕遭千夫所指萬人唾罵的滋味，是也不是？」景瑟指甲摳進腐朽的樹皮里。
「是。」薛大姑姑吞了吞口水，心底的恐懼不減反增，她感覺得到，大小姐已經在動怒了。
怒到極致，景瑟反笑，那笑聲透著徹骨蒼涼和冷嘲。
蘇傲玉！這個毒婦，便是死一百次都不夠解恨的。
薛大姑姑還來不及反應，就感覺到有什麼東西落在身上，她抬頭一看，卻是景瑟把剩下的萬獸香盡數撒下來。
本能地反應過來，薛大姑姑驚叫一聲後就不要命地往院舍方向跑。
黑熊怒天的咆哮轉瞬就跟了上去，這一次，黑熊跑得比先前還要快，很快就咬住了薛大姑姑的一條腿。
「啊啊啊——救命啊——」
薛大姑姑撕心裂肺的呼救聲很快就驚動了寺里的僧人們，更驚動了正準備入睡的景宛白。
由於隔得遠，景宛白聽不清楚那是薛大姑姑的聲音，只當是薛大姑姑已經得手讓石榴死在黑熊的血盆大口下了，她心中喜出望外，面上卻露出焦急來，趕緊遣了丫鬟紫蘇去把景舒嬈幾個都喚上，跟隨著前去救急的僧人們匆匆來到聲源處。
原先芍藥死的時候就嚇到了景南晴、景舒嬈和景舒娣三人，她們本以為那就夠恐怖夠震懾人心了，豈料趕到現場竟會見到這樣一幕：薛大姑姑兩條腿已經被黑熊吃進了肚子裡，只剩下半個身子，腸肚散亂，黃白之物拖了一地，腥臭味與血腥味糅合交雜，令人作嘔。
景舒嬈和景舒娣當場就吐了起來，姊妹二人險些把膽汁水都給嘔出來。
景南晴嚇得整個人都呆了，一時不知作何反應。
景宛白更是愣在當場，心中一萬個疑問湧上來。
為什麼？
為什麼先前分明是她用計整治景瑟，到最後與外男苟合的人竟然會是她的丫鬟？
為什麼薛大姑姑做了一定能成功殺掉石榴的萬全準備，到最後被黑熊吃進肚子裡的卻是她自己？
黑熊已經被寺里懂得訓熊的僧人帶回去了，住持大師得知此事後，立刻帶了一幫僧人趕過來，看到的卻只是薛大姑姑只剩半個身子的慘狀，住持大師立刻單掌豎在胸前道了句「阿彌陀佛」，隨後，住持大師虔誠地向景宛白道了歉，「景大小姐，實在是很抱歉，這隻黑熊原本早就被馴服了的，誰也未曾料到今夜會獸性大發咬傷了人。」
景宛白滿臉沉鬱，怒道：「既然貴寺西山上養著黑熊，為何我們進來時住持大師沒有讓人加以提醒？如今死了人才來道歉還有何用？一句道歉就能讓薛大姑姑活過來嗎？」
「三妹妹此言差矣。」這時，後方突然傳來一個清朗的聲音。
正是帶著石榴去繞了一圈又假裝剛剛趕到現場的景瑟。
她款步走過來，面上笑意淡淡，語氣卻滿是質疑，「三妹妹責怪住持大師沒有提前讓人提醒我們，那你怎麼不問薛大姑姑大晚上的為何不去別處，偏要來西山？」
「大姐？！」
景宛白驀地瞪大眼睛，驚恐地看著完好無損的景瑟，這個女人究竟是福大命大還是有特殊本事，為什麼能安然無恙地回來了？
「怎麼，三妹妹見到我，很驚訝？」
說話間，景瑟已經走到了景宛白跟前，挑了眉梢，勾起唇角，「芍藥之前在精舍告訴我楚王世子找我，讓我在梅林乾等了一晚上，她人卻不知所蹤，不知三妹妹可曾見到她？」
「我……」景宛白下意識地往後退了一步，不知為何，對上景瑟的這雙眼眸，景宛白心頭陣陣發虛，再想起之前偷雞不成蝕把米把芍藥搭了進去的窘境，她搖搖頭，「沒看到。」
景瑟含笑道：「那算了，想必是小丫頭同我開玩笑呢，我素來大度，不與她一般計較。」
轉目看見只剩半截身子的薛大姑姑，景瑟驚得捂住嘴巴「啊」了一聲，「我天！簡直太可怕了。」
景宛白的思緒被她這一聲驚呼拉回來，憤憤道：「大姐，你也覺得喪心病狂是吧？」
景瑟假裝對薛大姑姑同情了一番，然後指著南面牆上的幾個大紅字，道：「這裡分明寫著『法門寺禁地，香客禁止出入』，薛大姑姑又不是不識字，為何知道不讓外人進來還偏要擅闖佛門禁地？」
景宛白咬著牙，「可法門寺的黑熊咬死了人，他們就得負責給我，甚至是給右相府一個合理的交代！」
景瑟微笑，「三妹妹想要交代還不簡單，以你的身份地位，隨便讓太子殿下把法門寺的僧人都給逮捕入獄不就成了？」
太子戴罪出征漠北，生死難測，景宛白不過是個未過門的側妃而已，說好聽了是個側妃，說難聽了充其量是個貴妾而已，她怎可能隨意左右得了太子？
因此，景瑟這話中的諷刺意味可見一斑。
景宛白怒瞪著眼，「大姐，你什麼意思？」
景瑟笑意加深，淡語，「為你討回公道啊，我還能有什麼意思？」
景宛白越聽越不是滋味，她憤然轉身，不再與景瑟繞口舌，而是叮著住持大師不放，「總而言之，本小姐今日把話放在這裡，你們法門寺若不給個交代，明日就得關門！」
眾僧被她嚇得臉色變了一變。
住持大師滿面無奈，口中「阿彌陀佛」不斷。
這時，後面傳來一個清淺溫潤的聲音，「就在一刻鐘前，本世子的護衛在東面小樹林抓到一個黑衣刺客，刺客招認曾與景三小姐的丫鬟在樹林苟且，景三小姐的丫鬟不知檢點做出有辱佛門淨地的齷齪事，你對於此事可有什麼合理的解釋？」
景宛白看清楚來的人是梵沉，她一下子啞口無言，臉色青灰。芍藥與那黑衣人的事並非只有她一個人看到，景舒嬈她們也都看到了，更何況芍藥是她親手殺死的，若是此刻矢口否認，一會兒有人把她供出來反而更丟臉。
聞得此言，眾人看向景宛白的目光就有些意味深長起來。
梵沉似乎極其討厭血腥污穢，站在三丈開外就不動了，聲音遠遠飄過來，「法門寺的黑熊咬死了景三小姐的嬤嬤，法門寺的確該給你個交代的，但在此之前，還請景三小姐就你的丫鬟和黑衣刺客苟且一事給法門寺來個交代，那黑衣刺客如今尚在本世子的院子裡，你若想讓他見官，本世子現下就能讓人送他去京兆府，興許問完苟且一事，還能從他嘴裡得知此次來潛入法門寺的真正目的，若他背後還有主使，那麼此等十惡不赦之人，便合該天誅地滅下油鍋。景三小姐覺得如何？」
無端被人這麼詛咒，景宛白身形一晃，勉強穩住聲音，面上硬是扯出一抹笑來，「既然梵世子開口求情了，那麼本小姐便既往不咎，今夜的事，我可以當做不知情，但你們法門寺的大門，本小姐今後是再也不會踏進半步了。」
景瑟眼底浮現譏笑。
梵沉什麼時候開口求情了？
這個景宛白，真是時時刻刻不忘把自己的身份抬高
面上作恐慌狀，景瑟道：「三妹妹，薛大姑姑可是母親身邊最得用的婆子，如今死於黑熊的攻擊之下，你真的準備就這麼算了，不為她討個公道？」
景宛白臉色愈發僵硬，一旦她要為薛大姑姑討回公道，梵世子就極有可能把那黑衣人送去京兆府見官，到那時，法門寺轉過來要她給個說法，她又能如何做？
扯了扯嘴角，景宛白道：「大姐先前說得不錯，是薛大姑姑自作自受擅闖禁地，如今出了這等事，全是她活該，怨不得旁人，這件事就此揭過罷，休要再提了，回去後我會如實稟報母親的。」
景宛白說完，一刻也不願多待，迅速帶著紫蘇離去。
景宛白走後，景舒嬈等人也相繼離去了。
住持大師走過來，對著梵沉道：「多謝梵世子出手相救。」
梵沉莞爾，「我與寂空大師這般交情，絕無可能親眼看著法門寺陷入危機，今夜之事分明有人從中作梗引得黑熊獸性大發，咬死了鬧事的人也算因果報應，實在算不得法門寺就此背上一條人命。」
「阿彌陀佛。」寂空大師打了個佛語，待僧人們把現場處理乾淨以後就回去召集所有弟子在大雄寶殿中念往生咒為薛大姑姑超度。
寂空大師帶著弟子走後，現場便只剩下石榴、瓔珞、景瑟和梵沉四人。
瓔珞心思活絡，趕緊找個藉口帶著石榴離開了。
景瑟想到先前兩人在小樹林那刺激的一幕，不由紅了臉，嘴上卻不得不打招呼，「我一直未來得及問，你為何出現在法門寺？」
梵沉道：「法門寺供奉有我父王的牌位，我每年都會來進香的，只不過今年早了幾日而已。」
景瑟瞭然，難怪她總想不通梵沉為何會被法門寺奉為上賓，原來是因著楚王的關係。
「那你，何時回去？」已經找不到話題的景瑟好久才憋出一句話來。
「我還得再過幾日。」梵沉道：「每年上來都得待足七日方才回去，今年也一樣，左右我已經辭了官，不用每日去衙門點卯，這點時間還是有的。」
「嗯。」景瑟點點頭，又看了看天色，道：「天色不早，那我先回去歇著了，你也早些回去罷。」
景瑟說完，轉身要走，手腕突然被他拉住，一個旋身至他跟前。
景瑟心慌意亂，「這裡可是寺中禁地，你，你別亂來。」
梵沉凝視她半晌，忽而低低一笑，「你以為我要做什麼？」
景瑟一時失語，面色尷尬，臉上因羞赧而緋紅不已。
正準備找藉口開溜之際，他的聲音自頭頂幽幽傳來，「我是想告訴你，從今後，那些背叛你，踐踏你，欺辱過你甚至是你自己覺得不順眼的人，你都可以背叛回去，踐踏回去，欺辱回去，打壓回去，不必顧慮後果。因為，我會是你永遠的退路。」
景瑟渾身一僵，旋即抬起頭來，就見他如畫眉眼間寫著說不出的認真。
這一刻，景瑟心底里不由湧上一絲暖意。
前世做女相，為輔臣，為謀士時，她每幫顧乾做一件事，顧乾都會告訴她沒有退路，不成功便只能永敗。
因此，她步步為營，算無遺策，只因懂得自己敗，則顧乾永敗。
而現在，竟然有人告訴她，她不必再為走錯一步路，下錯一盤棋而擔憂，因為不管她是輸是贏，回過身都有他等在不遠處，他會是她永遠的退路。
心頭的溫暖越積越多，景瑟說不出那種感覺，但她想著，這應該就是心動了罷？
與她前世理解的不一樣。
她曾以為，自己一眼看中顧乾的潛質為他謀天下就是心動。
她曾以為，成功扳倒敵人後與顧乾分享喜悅就是喜歡。
她甚至以為，掌管著顧乾的成敗，讓他事事依賴自己，便是篤愛。
可是遇到梵沉以後，她突然發現一切都變了，那些她以為的「喜歡」與心頭的真實悸動完全不一樣。
從梵沉身上，她得知了喜歡並不是傻乎乎地一味付出，她可以為他著想，但一定要為自己而活。他不一定時時陪在她身邊，可當她闖得傷痕累累時，轉過身，他一定為她鋪好了後路，不必畏懼豺狼相阻。
「梵沉。」景瑟忽然出聲。
「嗯。」他音色淺淺。
「你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喜歡我的呢？」她想了半天，還是覺得有必要問一問，得了答案，心裡才能踏實。
梵沉莞爾一笑，「我發現的時候，便已經喜歡上了，若非要追溯個時間，那我想，我是沒辦法告知與你的。」
景瑟低笑，道：「我知道了，天色已然不早，我真的得走了。」
「嗯。」他輕輕頷首，「山上冷，晚上記得蓋好被子，別受了涼。」
景瑟猛地一震，腳步定在原地，原來喜歡一個人，連這種事也會關心的嗎？
看來她前世對於「喜歡」二字理解得還不夠透徹啊！
暗自失笑著搖搖頭，景瑟應了聲之後就朝著院舍跑去。
由於出了芍藥和薛大姑姑的事，景宛白一整晚都睡不安穩，原本定好的翌日午時啟程，她也等不及，一大早就讓紫蘇去各個房通知即刻啟程回府。
這一次的回程路上，景南晴顯然安靜了許多，從她眼瞼下的兩片烏青不難看出這個人昨夜也沒睡好。
景瑟只淡淡瞥了她一眼就移開目光，挑簾欣賞著外頭的景色。
「大姐姐。」這時，景南晴出聲了，略帶著後怕，「你說怎麼會有人死得那樣慘，被咬得只剩半個身子，鮮血淋漓，我從小到大都沒見過如此場面，昨夜一睡下去腦海里就全都是那個畫面，我想，我今後可能每夜都得做噩夢了。」
景瑟輕笑，「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又不是你把薛大姑姑咬死的，你怕個什麼？」
景南晴似乎是這時才反應過來在薛大姑姑的這件事上，自始至終只有景瑟一個人表現得最淡定。
景南晴定定看著景瑟半晌，「大姐姐，你都不害怕的嗎？」
「我不怕。」景瑟挑眉，準備恐嚇恐嚇她，「我在莊子上的時候見過農戶們殺豬，『哧溜』一聲，白刀子進紅刀子出，那血，就跟噴出來一樣，嘩嘩的，再然後一刀劃破肚腹，把五臟六腑都給掏出來，最後再用斧頭把豬給大卸八塊，刀工好的廚子們還能繞過骨頭把肉一塊一塊剔下來用鹽醃著，很多時候，那豬眼睛都還沒閉上，就這麼大大的睜著，親眼看著農夫們一塊一塊地解剖它的屍體。嘖嘖，你是沒見過那場面，何止壯觀，簡直慘烈。在我看來，薛大姑姑的下場不外乎如此了。」
景南晴聽完，整個人都不好了，臉上滿是死灰顏色，雙手抱膝蜷縮在車廂一角，「別說了……別說了！」
景瑟慵懶地瞥她一眼，總結，「所以說啊，為人別做虧心事，否則死後下了地獄，就與那豬一般下場。」
勾勾唇，景瑟道：「對了，你可曾聽說過戰亂時期百姓易子而食的典故？」
景南晴愕然抬眼，「什，什麼典故？」
景瑟輕描淡寫地道：「就是戰亂時期，城內百姓被圍困，彈盡糧絕，百姓們不忍心對自己的親生兒女下手，便與別人交換孩子作為自己的食物。」
景瑟本想與景南晴詳細說說百姓們是如何食人肉的，豈料景南晴心理承受能力這般差，才聽完方才的話就胸中作嘔，連忙吩咐車夫停下提著裙擺快速下去吐了。
再回來時，景南晴已經虛弱無力，她強撐著眼皮靠在後壁上，不等景瑟開口就趕緊道：「求你，別再說了，再聽下去，我就得死了。」
景瑟很滿意自己的恐嚇效果，索性閉上眼不再理會景南晴。
回到右相府，姊妹五人一同去了千禧堂給老夫人請安。
瞧見景宛白、景舒嬈、景舒娣和景南晴四人的臉色都不好，老夫人滿面疑惑，看向景瑟，「阿瑟，你們怎麼一個個臉色煞白，莫不是出了一趟遠門都病倒了？」
未及景瑟開口，景宛白就搶先道：「祖母，我們此行的確是遇到了一些不愉快的事，有人潛入法門寺行刺，我的丫鬟芍藥和薛大姑姑在與刺客搏鬥時不幸身亡了。」
景老夫人面色大駭，柳氏和蘇傲玉更是驚得說不出話。
「什麼？」景老夫人半晌回過神來，震怒，「什麼人膽子也太大了，竟敢公然行刺！這件事不能就此算了，一會兒我就讓你父親去官府報案，務必要把行刺的那伙人繩之以法。」
景宛白生怕露餡，趕緊又道：「其實那伙人已經被楚王世子捉住了，楚王世子說他自會處理，祖母不必憂心。」
景老夫人愕然，「怎麼，那楚王世子也在法門寺中？」
景宛白不著痕跡地覷了景瑟一眼，片刻後收回目光，點點頭，「我們去的時候，楚王世子就已經在寺里了，按理說來，法門寺已經淨寺，楚王世子該是進不去才對的。」
這句話是在暗示景瑟極有可能提前給梵沉通風報信。
再往大了說，景宛白此言也是在質疑那些所謂的「刺客」便是梵沉自導自演的一場戲，為的就是殺人滅口。
這樣一來，景瑟私下幽會梵沉這條罪名就成立了，景宛白也可以趁機把薛大姑姑和芍藥的事洗得一乾二淨，誣陷成芍藥和薛大姑姑撞破了景瑟和梵沉的姦情因此遭到滅口。
景瑟聞言，心中冷笑。
景宛白還真是一刻也不肯消停，一刻也不忘打壓她。
果然，景老夫人的目光片刻後就轉到了景瑟身上。
景瑟面不改色，道：「楚王的牌位供奉在法門寺，楚王世子每年都會去進香，一去便是七日。楚王世子既與法門寺有這般深厚的淵源，他想去祭拜亡父，莫不成還得來右相府上報備一聲？我的確是與楚王世子有婚約，可畢竟還未過門，我頂多算個未婚妻而已，人家憑什麼要來通知我？」
說完，景瑟看向景宛白，似笑非笑，「三妹妹覺得楚王世子想要去法門寺，也該提前通知你一下嗎？」
景瑟就只差指著景宛白的名字問她「你以為你自己是什麼身份，又有什麼資格當得起梵世子這般對待」了。
景宛白暗中捏了捏拳，面上卻笑道：「原來如此，既是梵世子去祭拜亡父，那麼他提前到了法門寺也無可厚非了，正所謂不知者不罪，我先前並不知這一點，所以一時失言，還望大姐見諒，畢竟我也是為了幾個妹妹的安危著想嘛。」
「自家姊妹，說什麼見諒不見諒的。」景瑟微笑，「萬一往後三妹妹面上的傷反彈復發，我少不得要幫忙的，若是因為這麼一件小事鬧僵，將來遇事就尷尬了。」
景宛白臉色一變，「怎麼，我面上的傷還會復發？」
「我只是打個比方。」景瑟道：「咱們是姊妹，能有什麼隔夜仇？」
景宛白緊緊盯著景瑟，瞧不出半分破綻來，可她就是莫名覺得恐慌，總覺得景瑟說的並不是什麼比方，而是事實。
若是……若是將來有一天她復發了……
想到這裡，景宛白當即就駭然起來，她實在難以接受自己失去這麼美麗的容顏，若真有那一天，她一定會痛不欲生的。
回到玲瓏院以後，蘇傲玉屏退了所有下人，單獨把景宛白叫到房間裡，問她：「怎麼回事，石榴為何又活著回來了？」
景宛白猶自沉浸在景瑟方才的那一番話中，聽到蘇傲玉這般問，她立刻回過神來，突然緊張道：「母親，你還是不要打景瑟身邊人的主意了罷。」
蘇傲玉不解，「這是為何？」
景宛白摸了摸自己的臉蛋兒，「我不想失去這麼好的容顏，我不要毀容變醜，如果景瑟能讓我一直保持美麗，那麼，我便不計前嫌，與她化干戈為玉帛又如何，待我成功當上太子妃，想要如何拿捏她，還不是彈指揮間的事兒，可在此之前，我們真的不能再與她結下樑子了，萬一把她給逼急了，她趁機對我下手可如何是好，她醫術高明，我根本沒有砝碼能與她對峙。」
「你說的這些，我何嘗不明白。」蘇傲玉皺著眉頭，「可是石榴真的不能活，否則……」
否則什麼，蘇傲玉沒再繼續往下說，景宛白卻聽明白了，她道：「母親，我知道你在顧慮什麼，但如今薛大姑姑已死，當年的知情人便只有我們母女，只要你我不說，根本沒有人會曉得真相，你無須過分焦慮，先不說那石榴的身份沒個定準，便是真有個定準她就是青蓮的親生女兒，然而青蓮已死，石榴不過一個小小的二等丫鬟而已，縱她再能耐，也只有一張嘴能說話，就算她有一天捅破真相，那咱們母女齊上陣，難不成還鬥不過這麼一個賤婢？到時便以構陷主子之罪讓她慘死，這樣一來，所有的秘密都會消失。」
蘇傲玉聽罷，心情寬緩下來，贊同地點點頭，「你說得也很有道理。」
「所以。」景宛白總結，「大姐那邊，咱們能不與她發生衝突就儘量避免著些，起碼在我嫁入東宮之前，咱們與她都不能再把關係鬧僵了。」
蘇傲玉欣喜地看著景宛白，笑道：「沒想到我的寶貝女兒僅僅是去了一趟法門寺回來就成長了許多，為娘真是替你高興。」
景宛白微微一笑，「都是母親培養的好。」
*
暮雲居。
景瑟坐在亭子內，肩上披了兔絨披風，一手拿黑子，一手捏白子，自己與自己對弈。
晴兒席地而坐，時時關注著小火爐上煮著的茶。
「大小姐，您這一趟可有收穫？」
「收穫大了。」景瑟輕笑一聲，落下一子，斜斜挑起唇角，說了句晴兒摸不著頭腦的話，「這個月的香粉頭油撥下來了沒有？」
晴兒搖頭，「原本大年初一就該下來的，但三夫人近日繁忙，已經派人來各個院子通知過年初十開始撥份例。」
「還有八天呢，足夠了。」景瑟忽然感慨一聲，又落下一子，忽而抬頭看向晴兒，「三嬸接手掌家大權以來，有親自進過香料嗎？」
晴兒想了想，道：「沒有，香料全都是照著大夫人掌家時的分量和種類進的，三夫人畢竟才接手不久，也不可能貿然改了香料的種類去進別的。」
景瑟漫不經心道：「聽聞金陵城各大香鋪最近引進了一種名為『玉華香』的東西，以沉香、乳香、丁香、麝香、冰片和廣排草為主，蘇合油、大黃、官桂、黃煙及廣陵香為輔，香味清淡雅致，頗受貴婦人們的喜愛。」
晴兒一臉納悶，「大小姐，奴婢為何沒聽說過這樣的香料？」
扔了棋子，景瑟淡笑，「玉華香這種東西，目前是沒有的，但只要你這位調香高手出馬，馬上就能風靡整個金陵城。」
晴兒一下子明白過來，「大小姐的意思是讓我把這種香料先調出樣品來，再藉機送去各大香鋪讓掌柜們試一試，最終把方子賣出去，讓『玉華香』這種東西在市面上出現？」
「聰明。」景瑟毫不吝嗇地誇她一句，「我們的目的，是讓三嬸那邊棄了從前的香料，引進玉華香。」
晴兒還是不解，「若是大小姐想燃這種香，奴婢私下買材料為您調便是了，何必如此大費周章？」
景瑟陰冷一笑，「自然是為了對付蘇傲玉。」
*
數日後，景宛白去了柳氏的院子，「三嬸，咱們府上是不是還照著從前的方子進的春香？」
柳氏有些錯愕景宛白會親自來找她，片刻後回神，點頭，「是，三小姐覺得不妥？」
「換了！」景宛白斬釘截鐵，「最近各大香鋪都推出玉華香來了，咱們也不能落後，自這個月起，便推了春香，改進玉華香。」
柳氏猶豫道：「玉華香畢竟才剛上市，咱們府上又沒燃用過，萬一貿然進來惹得府上有人不適應，豈不是得不償失？」
景宛白冷笑，「三嬸，金陵城中這麼多世家千金和夫人都在用玉華香，你告訴我咱們府上進來就能出問題？那除非是你從中作梗刻意用低價去買的假貨！」
柳氏面色一變，「三小姐，你可不能空口白牙污衊我。」
景宛白拂袖轉身，「總而言之，這個月的香料，我不想再看見春香，三嬸你自己看著辦吧！」
景宛白走後，柳氏頭疼地抱著腦袋。
景舒嬈走出來，望著景宛白遠去的背影，目中恨意一閃而逝，走到柳氏身邊，輕聲寬慰：「娘，你不必覺得憂心，既然是三姐要求換的香料，那你照著換便是了。」
柳氏滿臉苦楚，「老夫人給我十日的時間讓我查出在祠堂搞鬼的人，我至今還一點頭緒都沒有，現如今景宛白又突然嚷嚷著要換香料，誰知她究竟安的什麼心，我並非固執己見不肯換，而是擔心這種剛上市的香料來了以後會產生什麼副作用，畢竟咱們府上這麼多人，萬一有人恰巧對玉華香過敏，那我如何去跟老夫人交代？」
景舒嬈也陷入了沉思，許久後，她道：「娘，那要不然，我們先悄悄買一點來用，看看效果再說，你意下如何？」
柳氏抬起頭來，「為今之計，也只能這般了。」
招手喚來候在外面的丫鬟，柳氏取了對牌給她，讓她速速去了外面的香鋪。
丫鬟很快就把玉華香買了回來。
柳氏與景舒嬈迫不及待就燃上了。
香爐內才散出裊裊輕煙，景舒嬈就驚呼，「我還從未用過這麼好聞的香料，簡直太美妙了。」
柳氏也不由夸道：「看來世家夫人們的眼光沒錯，這款香的確比春香好太多了，讓人神清氣爽，余香裊裊久不散，調香的人倒真是個奇才。」
因母女倆試過了，所以這個月的香料就把從前用的春香全部撤換成最近大為紅火的玉華香。
聽到老夫人那邊也對這款香讚不絕口，柳氏心中別提有多高興。
份例分發下來後，每個院子幾乎都燃用了玉華香，蘇傲玉的玲瓏院也不例外。
半躺在美人榻上淺眠的蘇傲玉嗅到今日的薰香不同於以往的春香，悠悠睜開眼，問鴛鴦，「今日燃的什麼香，怎麼與從前不大一樣？」
鴛鴦答：「大夫人，今日燃用的，是近來頗受世家夫人們歡迎的玉華香呢！」
蘇傲玉輕嗅了一下，滿意地點點頭，「倒是一款好香。」
鴛鴦高興道：「原本三夫人準備繼續進從前的春香的，還是三小姐過去要求調換的呢！」
蘇傲玉「嗯」了一聲，「宛白的品味，又豈是柳氏那樣的土包子能及得上的？」
鴛鴦見蘇傲玉逐漸進入睡眠狀態，替她蓋上了小絨毯以後就悄悄離開了。
蘇傲玉才入睡不久，就感到已經痊癒的那隻手開始痒痒起來，她在睡夢中胡亂抓了幾下，豈料越抓越癢，怎麼都止不住。
猛地睜開眼，蘇傲玉朝著自己的手背上一看，頓時驚得面無人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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