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7章 爺孫日常（三更）
儘管冒著大雪跪了兩個時辰，景宛白還是免不了被京兆尹帶走的命運，就連紅妝齋的掌柜也因為串通景宛白作偽證而遭了罪。
打著油紙傘站在大門外目送著梅尚服與京兆尹離開後，景瑟轉身進門，才走到遊廊上，就見景宇桓陰沉著臉迎面而來，經過她身邊時駐足停下，二話不說揚起巴掌準備打下來。
景瑟快速一閃，堪堪躲開這個怒意十足的巴掌，冷聲道：「父親此舉倒是讓我大開眼界。」
景宇桓冷冷道：「方才你分明當著眾人的面答應了會幫宛白求情，最終卻任由她被京兆尹帶走，你究竟安得什麼居心？」
「父親，你的要求不是讓我開口向京兆尹求情麼？」景瑟眨眼，面露笑容，「我做到了呀！」
「你！」景宇桓死瞪著她。
景瑟冷冷一瞥景宇桓，「分明是三妹妹設局陷害我，父親卻跑來問我為何不替她求情，還問我安得什麼居心，你如此拎不清是非黑白，莫非是類似的事兒做多了，已經習慣了顛倒是非？」
見景宇桓腦袋都快冒煙，景瑟擦身而過，輕笑，「父親有這時間跑來與我爭論，倒不如回去想想明日上朝如何應對聖上的龍顏大怒。」
說罷，景瑟頭也不回地回了暮雲居，只餘額上青筋暴跳的景宇桓立在冷風中。
*
回到暮雲居，天色近黑。
瓔珞和知畫兩個小丫頭從晴兒那裡聽說了今日所有事情的經過，心中既憤慨又爽快。
憤慨自家表小姐攤上這樣一個薄情寡義的爹，同時又對景瑟惡懲景宛白這件事兒感到無比痛快。
見到景瑟進來，知畫連忙起身迎上去，笑著問：「表小姐，您一定餓了吧！奴婢這就去廚房給您取飯食。」
景瑟走過去坐下，點點頭，「折騰了這麼久，倒還真餓了。」
知畫滿面欽佩，「奴婢二人今日雖然不在場，但聽晴兒說起來，表小姐先前在老夫人的暖閣可威風了。」
景瑟淡笑，旋即抬起頭來，「晴兒如何了？跪了兩個時辰，又在暖閣待了這麼久沒休息，身子可還撐得住？」
瓔珞道：「已經回房躺下了，奴婢正準備去廚房熬碗薑湯給她暖身呢！」
「只是……」說到這裡，瓔珞皺眉，「若是不儘快請大夫，她那小身板兒終歸是沒法長久支撐下去的，表小姐您看……」
景瑟莞爾，「你家表小姐自己就是大夫，不用請。」
瓔珞突然反應過來，眸光一亮，「表小姐是那些年在忘憂谷時學了一身醫術嗎？」
「嗯。」景瑟頷首，催促道：「你既要熬薑湯就快些去，免得誤了時辰。」
瓔珞知畫二人齊齊屈膝告退，一個去熬薑湯，另一個去給景瑟取飯食。
盞茶的功夫後，知畫氣呼呼地提著食盒從外面進來。
景瑟見狀，好笑道：「這是誰膽子肥招你惹你了？」
知畫走過來，將食盒放在桌上，一面打開一面沒好氣地冷哼一聲，「那蘇氏簡直是個不折不扣的刻薄之人，難怪景宛白會被抓進大牢，果然是有其母必有其女，真氣死我了！」
景瑟掃了一眼知畫放在桌上的一碗米飯，一碟醬黃瓜，一盤雞肉塊，半碗蝦仁湯，心下已明白幾分。
必是蘇傲玉不甘心景宛白被抓進京兆府大牢，因此吩咐人剋扣了份例。
知畫心疼地看一眼景瑟，「廚房的婆子們許是受了蘇氏的指點，講話句句帶刺兒，說什麼表小姐既拿得出二百兩銀子給蘇三小姐買及笄禮，應是手頭寬裕，想吃什麼，自己掏錢就是了。表小姐，您可是嫡出千金，怎能受此待遇，若是先夫人泉下有知，該得多痛心啊！」
景瑟若無其事地坐過來拿起筷子，笑說：「蘇氏膽子再大，終究也要忌憚外祖母幾分，你又是外祖母派來的人，她還不敢明目張胆單單剋扣我一人的份例，必是借著父親被罰俸的藉口，讓府中所有人的份例都減半了罷？」
知畫一驚，「表小姐一直坐在房裡，您從何得知的？」
「猜的。」景瑟道：「外人面前，蘇氏是個胸襟廣闊的賢妻良母，可實際上，她心眼兒比誰都小，景宛白被抓走這件事，蘇氏和父親都怪我沒有開口為景宛白求情，這口氣，蘇氏自然不甘心就此咽下，所以，她才會藉機扣了所有人的份例。」
知畫慍怒，「那也太不像話了，老爺被罰俸，不都因為她麼，她怎麼敢扣這麼多人的份例？」
「就是人多才會有效果。」景瑟眼底發寒，「她想讓所有人都知道，他們之所以被剋扣份例，都是因為我大鬧，害得父親被罰俸，公中銀兩緊張，如此一來，我無形中就成了這府中所有人的眼中釘肉中刺。」
知畫恨得咬牙，「這毒婦簡直沒人性，虧得當初國公夫人還那般心善救她於水火送她入這高門大院，沒曾想竟是救了只養不熟的白眼狼。」
「沒什麼值得怒的。」景瑟寬慰：「對付蘇氏這種人，一擊斃命反而不值，留著慢慢折磨才最痛快。」
知畫愈加心疼，放輕聲音，「表小姐，您就吃這個，能管飽嗎？要不奴婢偷偷出去給您買點零嘴罷，午時才從國公府帶回了銀子，咱不缺這個錢。」
「罷了。」景瑟擺手，「天色已晚，府中風聲又緊張，你此時出府最不恰當，沒的讓人揪了話柄興風作浪。既然所有人都被扣了份例，那我這邊也無需搞特殊，廚房做什麼，我吃什麼就好。」
「可……」知畫一掃桌上寒磣飯食，還是不忍。
「我在莊子上那些年已經習慣了粗茶淡飯。」景瑟道：「你就別再規勸了，這段時日，還是消停些靜觀其變的好。」
心底長嘆一口氣，知畫垂下腦袋去。
沒多久，瓔珞也氣呼呼從廚房回來了。
知畫見她兩手空空，一下子從小杌子上跳起來，驚道：「瓔珞姐姐，莫非廚房的人也為難你了？」
「哼！」瓔珞不甘心地咬著腮幫子，「我好不容易熬好了薑湯，誰知玲瓏院那個不長眼的丫鬟木槿急匆匆走過來將我的碗撞翻了，我當時想與她理論，沒曾想她一個勁兒地道歉，我見她誠意十足，便想著算了，於是重新回去廚房打算重做，豈料廚房的婆子們一個個踩低捧高，說什麼免費的姜就只有那麼一塊，若想要多的，得另外付錢。」
說完，瓔珞看向景瑟，恨恨道：「表小姐，這日子沒法兒過了，倒不如奴婢回去稟了國公夫人將你接去晉國公府當個正牌千金，也省得在這烏煙瘴氣的右相府受盡委屈。」
景瑟已經吃完，漱口洗手之後在火盆邊坐了，淡聲道：「稍安勿躁，眼前的屈辱只是一時，我總有翻身的一天，不過就是對付個蘇氏而已，若我現在去了晉國公府，反倒是承認怕了她。」死過一次的她還真不打算怕任何人。
瞥一眼瓔珞知畫二人臉上的無奈，景瑟站起身來，「你們隨我去看看晴兒。」
二人應聲跟上。
晴兒住在耳房，自千禧堂回來就一直躺在床上休息。
景瑟進門時，裡頭幽暗一片。
知畫忙上前點燃燭火。
聽到動靜，晴兒一下子坐起來掀開棉被就要下床。
「快快躺下。」景瑟迅速出聲，「你今日跪了足足兩個時辰，應是虛弱得緊，這兩日我放你的假，你也不必過去上房伺候了，只管歇著便是。」
說罷，景瑟行至床榻邊，讓晴兒伸出手腕來，她輕叩脈搏。
片刻之後，景瑟縮回手，長吁一口氣。
瓔珞知畫齊齊緊張問：「表小姐，如何了？」
「幸好。」景瑟欣慰一笑，「晴兒的身子比我想像得紮實，竟沒有被風寒入侵，想來是早些年吃過苦頭練就了這樣一副好身子。」
晴兒眼眶中滿是感動，「大小姐的大恩大德，奴婢便是下輩子做牛做馬也還不清了。」
「做牛做馬倒不必。」景瑟道：「你這輩子能忠心與我就行。」
晴兒一時激動，趕緊道：「大小姐明鑑，奴婢絕不敢對您有二心。」
「這我知道。」景瑟頷首，囑咐，「你雖然沒受風寒，身子到底是虛了些，還是得好好將養，明日我讓瓔珞出去給你開些調理身子的藥，你按時服用，過不了幾日就能下床了。」
晴兒咬著唇角，又是千恩萬謝一番，這才看著景瑟，面露疑惑，「大小姐，您今日這般成竹在胸，莫非早就知道那隻耳環是假的？」
「這倒不是。」景瑟道：「不過是湊巧罷了，紅妝齋掌柜打開錦盒的時候我才看出那耳環是假的，因此才敢理直氣壯與他們僵持到最後。」
話到這裡，景瑟冷笑，「說來，蘇氏也太過愚蠢，有心陷害人，自己卻還先落下把柄，其心智實在令人堪憂。」
知畫趁機道：「不管如何，只要表小姐能安然無恙，咱們也就放心了。」
瓔珞與晴兒齊齊點頭，瓔珞呸了一聲，「白日裡是明夏先來找茬才會引出這件事的，什麼主子養什麼奴，蘇氏本就不是善茬，依奴婢看，那明夏也不是個好東西，方才撞翻奴婢小碗的木槿也一樣，儘是一幫狗仗人勢的腌臢物！」
晴兒見景瑟晃神，趕緊移開話題，「莫說那些個讓人冒火的東西了，表小姐，聽聞您今日是與楚王妃一道回來的，她可是與你說了什麼？」
景瑟四下掃了一眼，見都是自己人，便也不打算藏著掖著，如實道：「楚王妃問我能否考慮提前嫁入楚王府。」
三人齊齊張大嘴巴。
瓔珞驚呼：「這可是大好事兒啊！奴婢還一直擔心蘇氏毀了表小姐名聲，楚王府會因此生出退婚心思來呢，沒想到楚王妃竟是個通透之人，明白表小姐是塊難得的美玉，早早就與您談論此事。」
晴兒也大鬆一口氣，「如此甚好，大小姐早些嫁過去便可早些過上好日子，省得在這右相府受人欺負遭人白眼。」
「我拒絕了。」景瑟突如其來的四個字，讓一刻鐘前還興奮不已的三人齊齊呆住。
「這……」瓔珞一臉的不敢置信，「表小姐，你怎麼會……？」
「這件事兒你們就不用管了，我心中自有數目。」景瑟擺擺手，又交代，「這段時日，你們各方面都注意些，萬不能讓人拿了把柄，但若是有心人刻意挑釁，你們也不必忍著，先來與我商榷，咱們再一起想辦法應付，總不能教心壞之人一直蹦噠。」
三人點頭，「奴婢省得。」
*
從晴兒處回來不久，千禧堂的丫鬟新枝就在外面求見。
景瑟怔了一下，問前來稟報的流雲，「新枝可說有何事？」
「並沒有。」流雲搖頭，「奴婢只見她手裡提著一個食盒。」
這麼一說，景瑟就明白了幾分，擺手示意，「讓她進來。」
不多時，新枝踩著小碎步跟在流雲身後進了房門。
景瑟眸光在她手中的食盒上掃了一掃，客氣一笑，「老夫人讓你來的？」
新枝應道：「大小姐，老夫人已經曉得了府中所有人被扣份例之事，擔心您餓著，特地讓奴婢在千禧堂的小廚房做了幾個小菜送來，如今還熱乎著呢，您快些吃，趁熱吃了暖身。」
景老夫人的態度，景瑟今日在千禧堂時便瞧得一清二楚，先是不信任她，後來真相大白就再也無法附和景宇桓，甚至還露出愧疚之心，所以最後的關鍵時刻，儘管景宇桓頻頻給景老夫人遞眼色，景老夫人還是堅持讓景瑟隨意處理景宛白。
景瑟畢竟不是原主，對景老夫人自然不會真有什麼感情，不過今日之事能讓景老夫人對她愧疚也好，老夫人是右相府里說話最具權威之人，得她庇護總歸不會是一件壞事，起碼以後真與景宇桓撕破臉的時候，景老夫人處事也會先斟酌一番，不至於偏心太狠。
想到這裡，景瑟面上頓時露出笑容，接過新枝手裡的食盒，她道：「你回去後，代我謝過老夫人的心意，現如今天色已晚，趕明兒我定起早去千禧堂給她老人家奉茶請安。」
新枝一愣，她猶記得出門前老夫人曾言大小姐性子倔強，經歷白日那件事後只怕更甚，不會輕易收她送來的飯食，沒想到大小姐不僅沒有擺臉色，還和顏悅色地收了食盒，並放話說日後會更加孝敬老夫人。
收起心中驚訝，新枝微笑，「那大小姐趁熱吃，奴婢這就告辭了。」
目送著新枝走遠，景瑟才喚來瓔珞，指了指桌上未打開的食盒，「你把這些飯菜送去耳房給晴兒。」
瓔珞大驚，「表小姐？」表小姐自己都吃著粗茶淡飯，卻把老夫人好意送來的精緻飯食送給一個下人？
瓔珞很是不解。
「快去吧！」景瑟莞爾，「我方才用過飯了，並不餓，飯菜得趁熱，冷了就沒味道了，晴兒今日受了冤枉，賞她一頓飯食也是應當的。」
瓔珞撇撇嘴，極不情願地拎著食盒去了晴兒處。
景瑟側躺在軟榻上，回想著今日點滴。
被景宛白那樣冤枉，甚至還驚動了京兆尹與梅尚服的確不是什麼光榮的事，但好在虛驚一場化險為夷，且收穫不小，至少今日之後，晴兒會把自己當成再生父母一般拼了命保護並對蘇傲玉的恨意達到巔峰。
*
楚王妃回到府上時，立刻有數名婢女前來恭迎，為首的婢女尋雁小聲說：「娘娘，二爺回來了呢！」
楚王妃點點頭，梵沉都回來了，梵越自然是要回來的。
尋雁又道：「二爺還帶了個娃娃回來。」
楚王妃一愣，「娃娃？」
「那娃娃長得團乎乎的，可愛極了。」雪雁笑得眉眼彎彎，「直把老王爺給逗得樂不可支。」
楚王妃挑眉，「梵越那小子何時喜歡娃娃了？」
雪雁想了想，道：「奴婢只聽得那娃娃管二爺叫『乾爹』，其他的便一概不知了。」
楚王妃頷首，面色瞭然，「待我去一問便知。」
「母妃，鏡鏡也要去。」這時，馬車裡傳來梵沉的聲音，他還沒下來。
雪雁幾人跟在楚王妃身邊數年，對於梵沉曾經心智不全這件事，她們是曉得的。
故而，此刻甫一聽到梵沉撒嬌的聲音，雪雁面上笑容就僵住了，與身後其他婢女齊齊變了臉色。
「娘娘，世子爺他……」雪雁舌頭打結。
「不該問的別多嘴。」楚王妃心情不佳，嗔了尋雁一眼，「去把世子攙扶下來，小心著些，別磕著碰著了。」
尋雁立刻收了心思，喚上一名婢女，二人去往馬車旁側。
雪雁朝著裡頭輕喚，「世子爺，該下馬車了。」
之前在晉國公府曾聽顧北羽用過「世子」這個稱呼，因此，梵沉大致聽得懂外面的人是在喚他。
臉色一沉，他不高興了，對外怒道：「你們走開！」
楚王妃聞言，愣了。片刻後，面色焦急問：「鏡之，你怎麼了？」
說罷，楚王妃急急忙忙折回去挑開帘子，見到梵沉坐在裡面不動，不由疑惑，換個稱呼，「小沉，到家了，來，母妃扶你下來。」
梵沉將雙手往後縮，刻意避開楚王妃的觸碰，嘴裡嘟囔，「師父說她不喜歡有旁的女人靠近鏡鏡，同鏡鏡講話。」
楚王妃半晌才反應過來，「你說的師父，是今日帶你去晉國公府玩的那位姑娘嗎？」
「嗯。」梵沉很認真地點頭。
楚王妃突然笑了起來，她想起先前在馬車上景瑟拒絕提前大婚的樣子，如今看來，景瑟對梵沉並非沒有心思，必是女兒家初次談及這方面的事害了羞因此才會是那樣的態度。
想通了因由，楚王妃心情暢快不少，對梵沉道：「那好，我們都不挨近你，你自己下來，可好？」
梵沉再不應聲，自己掀簾走了下來。
楚王妃帶著他直奔楚老王爺的院子。
還沒進門，老遠就聽見孩童甜脆稚嫩的聲音以及楚老王爺忍俊不禁的歡樂笑聲。
「何事竟讓父王這般愉悅？」楚王妃走進去，面容含笑，行至楚老王爺跟前，盈盈一福。
仰躺在逍遙椅上的楚老王爺聞言立刻坐直了身子，「綰兒回來了？」
楚王妃姓秦，單名一個「綰」字。
楚王妃倒了茶奉上，溫聲道：「父王請用茶。」
楚老王爺接過茶盞，眸光定在後面的梵沉身上，叱道：「沉小子，你既回來了，怎麼不同爺爺打個招呼？」
梵沉眨眨眼，一臉茫然。
楚老王爺察覺到不對勁，忙問：「這是怎麼了？莫非……」
後半句話還沒說出來，楚王妃就頷首道：「我聽阿瑟說是在花橋鎮時不小心一腳踩空從樓梯上摔了下來，所以才會變成這個樣子。」
梵越聽罷，眉毛挑了挑，問楚王妃，「我那未過門的大嫂真是這麼跟你說的？」
楚王妃斂眸，「怎麼了嗎？」
「沒什麼。」梵越搖頭，笑得更加意味深長，「我只是覺得大嫂是個實在人，特實在的那種。」
話完，梵越捏捏昊昊的包子臉，輕笑，「你說對嗎？小包子，嗯？」
昊昊雖小，但楚王妃他們談論的這個話題他卻能聽懂，對上梵越那雙笑意盈盈的桃花眼，他直覺渾身涼颼颼的，不由自主後退了一步，眼神怯怯。
畢竟當初在花橋鎮，梵沉是因為被他撒了辣椒粉入眼睛才會沒站穩摔下去的。
想到這裡，昊昊鼓著小臉，大眼睛裡滿是警惕，就怕梵越會將他給供出來。
「乾爹，昊昊困了。」
為了轉移視線，也只能耍這招了。
梵越狐疑盯著他，「天色還這麼早，你就困了？」
昊昊委屈點頭，「娘親說早睡早起身體好。」
「那好。」梵越思慮片刻，道：「你的房間，我已經讓人收拾出來了，這就帶你去睡覺。」
「昊昊還沒洗澡，要乾爹幫洗澡。」他抬了頭，大眼睛忽閃忽閃，萌態十足的模樣讓人無法拒絕。
楚王妃一見這孩子就有種莫名的親切感，她俯下身，忍不住捏捏昊昊的包子臉，笑問，「寶寶，你是哪家的孩子呀？」
昊昊正欲開口，梵越突然咳了兩聲。
昊昊趕緊道：「我是乾爹的孩子。」
楚王妃睨一眼梵越，「沒事兒你瞎咳什麼？」
「沒什麼。」梵越撇開視線，「就覺得咳著好玩。」
楚王妃瞪他一眼，再次將注意力投放至昊昊身上，又問：「你方才喊『娘親』，你娘親是誰？」
昊昊搖搖頭，「昊昊沒有娘親。」忽而咯咯笑，「昊昊有乾娘，乾娘是乾爹的媳婦兒。」
這一下，梵越真咳起來了，還咳得很厲害，半晌沒能緩和下來。
「什麼亂七八糟的？」楚王妃聽得犯暈。
楚老王爺道：「童言無忌，昊昊不過是個娃娃而已，你問他也問不出個所以然來，倒不如把梵越這個臭小子吊起來打，嚴刑逼供。」
梵越嘴角一抽，眼一瞪，「爺爺，您也太狠了吧！我一沒偷二沒搶，更沒調戲哪家小姑娘，憑什麼對我嚴刑逼供？」
楚老王爺哼哼，「你沒偷沒搶，為何把別人家的娃娃拐帶了回來，萬一半夜找不著娘哭了起來，你能哄乖？」
梵越撇撇嘴，心道剛離開花橋鎮的那幾日，這小包子可不就是哭鬧著找娘麼，最後還不是他給帶著睡哄乖的。
楚王妃也憂心道：「你爺爺說得有道理，這孩子的確是招人喜歡，可你也不能做小霸王硬將人家給搶了帶回來，還是快些送回去的好，免得他娘親找不到，該著急報官了。」
「報官就報官唄！」梵越聳聳肩，在一旁坐了，翹著腿，儼然一副紈絝子弟的模樣，「我們家老大就是官，我還怕那個女人不成？」
楚老王爺鬍鬚一翹，順手抓起一個玉如意就朝著梵越甩過去。
從小到大，這樣的狀況屢見不鮮，梵越輕而易舉就躲過去了，順手接住如意，輕揚著眉，「爺爺，打傷了孫兒不要緊，這玉如意可是寶貝吶，摔碎了您拿什麼撓痒痒？」
楚老王爺一臉恨鐵不成鋼的樣子，對著楚王妃道：「綰兒，你別讓這臭小子閒著了，有空就給他挑個媳婦兒過門來管著。」話說一半，楚老王爺又想了一出，改口道：「不用挑媳婦兒了，去外邊兒貼個告示，問問哪家缺上門女婿，麻溜的讓他收拾東西滾蛋，免得待在王府像個蒼蠅似的招人嫌，還不尊老，整天與我這行將就木的老頭子鬥嘴，早晚有一日，我非得被這臭小子氣死不可。」
梵越吐舌頭略略兩聲，「爺爺，孫兒要是走了，你早晚有一日得因為寂寞專程讓人請我回來。」
楚老王爺氣得胸口一鼓一鼓的，隨手又抓了個茶盞準備飛出去。
梵越立刻從圈椅上跳起來，飛快帶著昊昊出了院子，走前還不忘說一句：「爺爺，下次您多備些玉如意和茶盞，免得不夠扔。」
梵越那紈絝性子，從小到大不知被楚老王爺打了多少回屁股，楚老王爺每次都說要把梵越扔出去，卻也沒見哪次真給扔出去。
總而言之，這樣的情景在楚王府幾乎三五天就能上演一幕。
楚王妃對此見怪不怪，眼見著梵越已經帶著昊昊逃遠，她才拉著梵沉在圈椅上坐了。
楚老王爺正了正臉色，看向梵沉，半晌不語。
「小子，知道我是誰嗎？」爺孫二人對視好久，楚老王爺才開口問。
梵沉乖乖坐著，只是眨眼，不說話。
楚王妃道：「小沉五歲之前，父王一直領兵鎮守在外，他此時怕是根本認不得您。」
「這可如何是好？」楚老王爺皺眉，「我原想著等這次他巡視倉場回來就親自上右相府的門商榷他與瑟丫頭的終身大事，誰能料到竟會發生這種事，就他現如今這樣子，莫說大婚，怕是連上朝都不能了。」
頓了頓，楚老王爺又問：「從前沉小子是讓誰給醫治好的？」
楚王妃答：「是靈淵門的青花師父，但她已經不在人世了。」
「青花……」楚老王爺眯了眯眼，手指毫無規律地在小几上扣了扣，「那個被譽為『天下第一神醫公子』的忘憂穀穀主能不能醫治好沉小子？」
楚王妃沉思片刻，搖頭，「阿越這孩子與那位谷主是舊識，若谷主真有辦法，阿越早就帶著小沉去了，也不至於到今天還是這般模樣。」
楚老王爺濃眉皺得更深，「這麼說來，沉小子往後都只能這樣了？」
楚王妃看了看外面，「我看阿越似乎並沒有把這件事放在心上，應是心中有了主意，待會兒得空了，我去問問。」
「也好。」楚老王爺淺呷一口茶，「若能早早恢復那就最好了，免得傳揚出去讓有心人加以利用。」
默了一默，楚老王爺眸色深濃了些，「我原以為天睿一死，楚王府交出兵權，沉小子去做文官，梵家後世子孫再不領兵上陣，聖上就能消減打壓楚王府的念頭，沒想到還是老樣子，那日我去右相府時，薄卿歡那小子就在變相試探我的口風，說什麼右相府那樁事不過是後宅小事，我是三朝元老，想如何拿主意也沒人敢說半句不是。」
楚王妃一驚，「聖上竟還不死心麼？」
關於楚王的死，楚老王爺和楚王妃都曾懷疑過是泰和帝設的局，但時至今日誰也拿不出證據，甚至尋不到半分蛛絲馬跡。
是以，楚王妃只敢心中猜測，但終歸對泰和帝是存了怨恨之心的。
「一朝天子一朝臣。」楚老王爺長嘆，「如今的上位者生性多疑，早已不是當初我駐守在外時對楚王府抱有十分信任的那一朝天子了。數月前女相那樁案子來的匆忙，都還沒經三法司會審，聖上便直接定罪處斬，足以見得他眼裡容不得沙子，寧可錯殺一千絕不放過一個。」
楚王妃想到自己那年紀輕輕就魂歸九泉的夫君，一時心情沉重。
*
帶著昊昊回到房間，梵越吩咐人備了熱水。
昊昊站著不動。
梵越拍拍他的屁股，「小包子，方才還說要乾爹給你沐浴，這會子怎麼站著不動了？」
沒等昊昊反應，梵越一把將他抱起來，三兩下扒光衣服扔進浴桶里。
浴桶很大，昊昊身板兒又小，在裡頭歡愉地撲騰，水花四濺，直把梵越的一身華貴衣袍都給浸濕了。
梵越翹著鼻子哼哼，「臭小子，你這一路可從來不肯讓我幫你沐浴，今日一反常態，莫非心裡有鬼？」
昊昊心虛地縮了縮脖子，爾後緊張地看著梵越，嘟著小嘴，輕喚一聲，「乾爹……」
梵越享受地半眯著眼，「知道你有求於我，多喊兩聲我聽聽，興許我一高興就答應了你。」
「乾爹乾爹乾爹……」昊昊喊得更甜脆，「你能不能不要把那件事說出來？」
「嗯？」梵越側目，拔高尾音。
「小鏡鏡是被我撒了辣椒粉才摔下樓梯的，你能不能替我保密，我可以再多喊你幾聲的。」昊昊委屈道。
「我倒是可以答應你。」梵越嘴角斜勾，「不過你開的條件單薄了些，應該再加上兩條。」
「什麼？」昊昊小臉上儘是疑惑。
「第一，你以後不能再管老大叫『小鏡鏡』。雖然他心智不全，但他是個大人，你這樣喊是不尊長輩，懂嗎？」
「哦。」昊昊問，「那喊什麼？」
梵越捏捏下巴，「其實你若喊他一聲『爹爹』，我是不介意的。」
「我介意，怎麼辦？」昊昊無辜抬頭。
梵越皺眉，「你介意什麼？」
昊昊小聲答：「娘親說爹爹早就不在了，我不能隨便亂認爹爹的。」
「那個女人真是這樣跟你說的？」梵越心中把景瑟給罵了幾遍。
「嗯。」昊昊點頭。
梵越眼珠子一轉，「那我們先說第二個條件。」
昊昊安靜聽著。
梵越道：「往後你若是見到你娘親，你得負責私底下勸她嫁過來，這樣你就能每天見到她了。」
「真的嗎？」昊昊雙眼一亮，然後陷入迷茫，掰著手指頭算了算，咕噥道：「咦……好像有哪裡不對？」
「怎麼不對？」梵越趁著幫他搓洗的功夫又拍了拍他的小屁股，「你不是不肯管我家老大叫『爹爹』嗎？這還不好辦，你去勸你娘親嫁過來，從今往後你就能名正言順地管小鏡鏡叫『爹爹』了，你也不必藏著掖著不敢承認景瑟是你娘，還能讓她每日都陪你玩，一舉多得的事兒，你若是不應，那你就是小傻瓜。」
「昊昊才不是小傻瓜！」他哼哼兩聲。
梵越笑了，「嗯，你若是成功讓你娘嫁過來，你就不是小傻瓜。要不然以後我一見到你就管你叫『小傻瓜』。」
昊昊委屈，「娘親不肯嫁怎麼辦？」
「那你就撒潑耍賴。」梵越莞爾一笑，「怎麼無賴怎麼來，直到她點頭答應為止。」
昊昊還是覺得不妥，「娘親會不會打我？」
「她會不會打你我不知道。」梵越威脅，「但我知道我現在就能打你屁股。」
「啊——」昊昊驚叫一聲，趕緊游到另一邊，看著梵越咯咯笑。
梵越看著昊昊團呼呼的小臉，忽然陷入深思，低喃，「小包子，你長得可真招人喜愛，若是……若是那個女人當年沒有走，那我和她想必早就有……」
「乾爹你在說什麼？」昊昊歪著腦袋打量梵越。
「沒什麼。」梵越回過神來，老成在在地道：「乾爹是想告訴你，今後你長大了，無論得罪什麼也不能得罪女人，女人發起火來堪比洪水猛獸，便是你段數再高都招架不住。」
「乾爹得罪了誰嗎？」
「乾爹從前與一個女人吵過架。」
「為什麼吵呢？」
「大概……是因為在一起太久，平靜了太久覺得無聊，所以想吵上一架調劑調劑，然後一不小心火力過猛，崩了。」
*
伺候昊昊睡下，梵越便回了房，才坐下沒多久，楚王妃就來了。
「這麼晚了，母妃還來找我作甚？」梵越有些訝異。
「是關於你兄長的事兒。」楚王妃坐下，眉目間略有憂色。
梵越已經猜透了楚王妃的意圖，莞爾笑道：「雖然宗政初也救不了老大，不過母妃請放心，用不了多久，我就能把那個專治老大的人弄到府里來，嗯，讓她每日都給治治。」
楚王妃斜睨他，「你這皮猴子，又想打什麼鬼主意？」
梵越推搡著楚王妃出門，「母妃你就別管了，總之老大的事兒我有辦法。」
楚王妃還是不放心，「小沉已經回來了，明日就該去上朝的，可他這樣怎麼可能去得了，你有何辦法遮掩過去？」
「不用遮掩。」梵越自信地挑挑眉，「不僅不遮掩，還要把老大心智不全的事兒傳揚出去，傳到老皇帝耳朵里。」
楚王妃嚇了一跳，「如此冒險之事，不妥！」
「左右都是瞞不過去的。」梵越道：「還不如咱們先承認了，這樣一來，即可削減老皇帝對楚王府的戒備心，又可打消那些垂涎老大美色已久的庸脂俗粉癩蛤蟆想吃神仙肉的心思，讓我大嫂安心嫁過來，豈不是一舉兩得？」
楚王妃想想也對，「那你待會兒去跟你爺爺商榷一下。」
「快打住！」梵越急忙制止，「我可不去，老頭子今晚恨不能把我扒皮抽筋，我若是去了，豈不是送羊入虎口？」
「你這小子。」楚王妃嗔他，「那你是爺爺，如何能比作老虎？」
梵越嘿嘿一笑，「我這不是夸爺爺身強力壯，堪比猛虎麼？」
楚王妃沒好氣地瞪他一眼，「你實話告訴我，那個孩子是誰家的？」
梵越懶憊地躺在小榻上，耷拉著一隻腿，「誰家的不要緊，要緊的是他今後都會住在楚王府。」
「他父母呢？」楚王妃又問。
梵越一個鯉魚挺起身，再一次將楚王妃推搡出門，「母妃，這事兒您就別管了，你最要緊的，就是練習好怎麼做人家的婆母，耐心等著我大嫂過門。」
楚王妃訝異地「咦」了一聲，「小沉和阿瑟的事兒你倒是挺上心，什麼時候你也對自己上上心，趕緊的給我找個兒媳婦，我都這把年紀了，要再抱不上孫子，豈不是得遺憾終身？」
提及梵越自己，他就覺得頭痛，揉揉額頭，道：「等我大嫂過門，你不就有兒媳婦了麼？」
「那也是小沉的。」楚王妃狠狠拍了梵越一下，「你要是能儘早給我找個兒媳婦，那我就省心了。」
梵越無奈攤手，「沒有！」